反派但求一死(24)
陆见琛问道:“邱庄主可知这一枝花到银品药庄来所为何事?”
邱知声肃容道:“他是为‘冰雪寒蝉’而来,只因他已中毒。他中的毒只能由‘冰雪寒蝉’而解!”
众人均精神一振。
陆见琛略一沉吟道:
“明日便是最后一场竞宝会,邱庄主可是要拿出这冰雪寒蝉?”
邱庄主面露难色,只因这冰雪寒蝉十分难得,近两年来他也才得了一只。
陆见琛道:“届时‘一枝花’没有毒发,又不见冰雪寒蝉,必然会心生怀疑。”
“冰雪寒蝉”实属罕见,邱知声舍不得真货,想用假货来替换。
陆见琛猜知其意,又道:“我见这人谈吐举止,并非没有见过世面之人,所用之物,也样样精到。邱庄主若想以假乱真,恐怕难保会有一失。
何况,竞宝之物,本就要拿出来与众人瞧见。若是被其他行家看出来,只怕也会堕了‘银品药庄’的名号。”
邱知声听他说得不无道理,面色犹疑。
便听唐璜道:“可是,我们当然不能让他竞到寒蝉。万一让他竞到,我们又不给,也一样引起怀疑。”
众人一时俱露为难之色。
见众人为难够了,陆见琛才缓缓道:“问题也不难解决,由我来竞下便可。”
这提议深得众心,可谓皆大欢喜。
便又有人问道:
“什么时候动手?”
邱知声道:
“等,等他毒发的时候。”
银品药庄,望湖楼。
下起雪来了。
望湖楼上云与雪,
望湖楼下水如天。
琉璃阑上,点点缀白。
珍珠帘隔郁金堂,翡翠屏后玉炉生香,胭脂木配玛瑙碟,玉碗盛琼浆,冰盘荐琥珀。
厅堂内一水儿的紫檀木桌椅,又配孔雀蓝金丝绣花坐垫,珍珠帘由小银钩挽了三两串,寒风上楼时摇伶仃脆响。
这精致得仿佛女子闺阁的,便是银品山庄的竞宝堂。
内中统共只设
三十六个座位,厅堂中人,若非武林名门,江湖豪侠,也必然非富即贵。诸客手边案几上,又都置放着清一色的青玉盘,盘内垒着一寸长的金银方牒。牌九似的,但更玲珑,金的雕琢着银品药庄的梅园景色,银的雕琢着一片湖光山色,每一块都相当于一百两。
此时,竞宝厅中已坐满了人。
“……白银一百两……白银六百两,六百两两次,六百两三次!”
“咚。”
前方传来敲铃声,又听司仪道:“恭喜江大侠赢得这玉栀蝶妒膏!这玉栀蝶妒膏可祛疤嫩肤,收缩毛孔,保准江夫人……”
苏试抽出一方绡帕轻咳几声,掩着咳出的一点血迹重新塞回襟中。
确实,他已中毒。
毒,被分别下在菜和酒中。
菜没有毒,酒也没有毒。但若是菜再配上酒,便有了剧毒。
苏试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觉得这真是个化学反应神奇的世界。
陆见琛转头望去,只见窗外飘雪如琼玉,窗边银瓶花欲燃,更衬得他月妖真态、肌如雪。
他今日多了一丝病态,脸上未退的潮红似昨日的醉酒。
又仿佛淡云微雨,氤了一段在他的眉间。
他手持一卷《黄庭经》,细品烟茶清香,淡漠面庞如明月入窗来。
陆见琛本来觉得他不该老是以轿代步,总该多晒晒太阳。现在又觉得,他果然还是不要太轻易叫人瞧见,否则要惊起人世间多少幻梦?
陆见琛转首回去,前方已开始竞拍新的稀罕药材:
“……这冰雪寒蝉能解百毒,要在地下埋上十几年方可出土,寿命却不过短短两个月,必须将其活捉用独门秘法方可保留其祛毒功效……”
只见前方紫檀案几上盛着一雕花银盘,银盘中又有一方琥珀盒子,里面的铺绸上卧着一只两枚铜币大小的寒蝉,通体莹白,宛若玉刻。
这一套银的、黄的、玉的颜色搭配下来,也实在是喜人好看。
又听司仪道:“这冰雪寒蝉,乃我们庄主亲自前往北方的天山,在冰天雪地之中,花费数年时间,掘地三尺,才捉到的那么一只。若非有两千两白银,是舍不得割爱的。”
立刻便听有人叫道:“我出两千三百两!”
“两千四百两!”
“……”
新的一轮竞价再度开始。
苏试并不参与竞价,他仿佛已神游天际,偶然探手携茶一饮。
周围人频频将他打量,是暗中要对付他的人,还是只是对他感到好奇?
他即便察觉了,也浑然不放在心上。
“四千两一次,四千两两次……”
司仪正要敲响铜铃,苏试指下又翻了一页经卷,缓缓开口道:
“四千五百两。”
他的声音酥润动听,在人的耳边生起春的萌痒。
苏试本也不觉得自己能轻易得到这“冰雪寒蝉”,却也没料想到此时还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陆见琛放下茶盏开口道:“五千两。”
苏试看了他一眼,正要追加,便听陆见琛大喘气似的补充上半句:“黄金。”
在座众人均是一惊跳,纷纷看向坐于一旁的陆见琛。
却见他还是老神在在,似乎势在必得,稳操胜券。
他身上似乎有那么一种气质:
还没有做成一件事的时候,已经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还没有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已经相信自己注定能得到。
苏试终于转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陆见琛,目含打量。
他自然还是记得这个人,昨晚与他一同喝过酒。
陆见琛余光已经瞥见,略微有点紧张,他怕他误会,但又没法开口解释。
——他之所以决定自己来竞冰雪寒蝉,只是怕苏试竞下这枚蝉后,邱知声会在上面做手脚。
他只作是不经意地、矜持地转脸过去,回应他的眼神。
却见他看着他的眼睛,忽而莞尔一笑。
那笑是一种无知无觉的笑,却又是自然流露的。
心领神会一般。
“黄金五千两两次,黄金五千两三次。恭喜陆庄主赢得这‘冰雪寒蝉’!”
苏试身旁有人问道:
“这位陆庄主是什么来头,好大的手笔。”
便又有一扈从打扮的人,扯一下颈皮子,清咳一声,背书似的道:
“那是我们的庄主陆见琛,天下一剑庄的主人,西凉州人,家有良田万亩,良驹千百……”
见苏试美眸凝睇过来,他一个卡壳,剩下的词儿都忘了个精光:
“良驹千百……良驹千百……呃……”
苏试又转首回去,看向陆见琛的方向。
那盛放在琥珀盒里的“冰雪寒蝉”,正由娇童捧去奉给陆见琛。陆见琛探手接过,装作不经意地回首,对上苏试的目光,矜持地点了点头。
苏试指背轻抚颊侧,微微一笑。
他叫陆见琛,西凉州人。他记住了。
第二十一章 礼物
出得望湖楼,雪渐渐地轻细了。
“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积雪将银品药庄的四野掩盖,只留下一条黑缎带似的小溪,穿林而过。山边凝滞的白云,也仿佛与堆在山上的积雪冻成了一块儿。
庭院中的池塘贪食了片片飞琼,似乎都冷得凝滞了,珠白、金桔的锦鲤在这种凝滞中缓慢摆尾,往来着嚼食着梅花的影子。
松树,更显清瘦;梅花敷雪,也更清艳。
这里的花树楼阁,还是昨日的花树楼阁;
但这里的景色,却已与昨日不同。
但景色无论如何变化,都跟苏试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缩在他的轿子里,瘫在貂裘堆里,捧着熏香暖手炉,暖酒炉里烫着羊羔酒。
轿子里满是酒的香气,颊边的绒毛不停地蹭一蹭人脸儿,惹人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