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但求一死(49)
第四十三章 借钱
虽然行行香气简直如绷带要将周银河的面目缠裹, 但他那瘦硬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都深深地烙在了人们的心中。
因为他已胜过了一枝花, 哪怕只胜这一次, 他也已与众不同!
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
他做到了江淡云、邱知声这样厉害的老前辈, 也做不到的事!
很快,有梅茶馆就会将这场神乎其神的“论剑”,让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传遍天下——
“望海山庄的三少爷周银河, 对于剑法的领悟,比一枝花还更胜一筹!”
但周银河看起来并无任何喜悦之情, 仿佛他的成功, 只是众人一瞬间产生的错觉。
如果不是那点鲜血还凝在一枝花的眉心,他们真的以为这只是错觉了。
苏试道:“我送了你一样东西。”
周银河道:“你送了我一样东西。”
苏试道:“你为它所苦, 为何得了它却不快乐?”
周银河微微动容, 凝神向苏试看去。
苏试微微一笑道:“人常常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苦心劳神,又常常不知道何为自己心之所求。”
周银河因为剑道阻滞, 失去了往日名气。
他既然为了失去名气而痛苦, 为什么又不以重获它而欣喜呢?
周银河仍然凝注着苏试,但他的双眼似乎飞跃重山, 望到了宇宙的深处。
苏试又道:“既不爱名,又何苦受其扰?”
这世间是否有一些人, 并非缺衣少食,也并不爱慕虚荣,却仍深深地为浮名浮利所苦?
因为你虽心不慕此/于此并不贪求, 可这却是世间人衡量你的唯一标准。
你要去追求别人认为你该有的东西,就难免走不好自己的路,难免认不准自己的方向,难免迷丧了自己的心智。
“……”
周银河的双眸,便如起了雾一般。
望海山庄所在之南州,共有三十二庄、六十二门、七十三派、八十四帮,并一同组织成了“日月盟”。
他的父亲希望他能成为日月盟的盟主。
这不是他对他的最高要求,而是最低要求。
如果他无望达到这一目标,他不管比多少人优秀,都依然会令他失望,依然有愧于家族的培养……
苏试道:“你剑道不通,并非你不够努力,而是你心里有参不透的地方。是以日夜为其所扰,不得专注。与其修剑,不如修心。”
“我……还来得及吗?”
周银河低头,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武学之道,八年之久,便宛若一道天堑。即使是当年远不如他的童年伙伴,都已将他迎头赶上,抛诸脑后了。
苏试道:“人只有永远停留原地,才不会遇到困难。人生的低谷,亦是前进道路上的一个台阶。但你若止步,低谷便只是低谷。正如水向前流往大海,途中必遇谷、沟、壑、坑、坎。水必须停止流动,将这些一一填注,盈满于此,才能继续向前流。不然这水,将比落后于它的水,看来还要处于低洼之处。你心里的坎也一样,不填满心里的坎,你就永远要在这道坎里绊倒。”
周银河看着苏试,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的痛苦,他不明白他为何仿佛能够看透他的内心。
苏试看着他的眼睛道:“若非天灾大祸、利欲熏心,这世间人心中的苦,无非都是人情之苦罢了。”
周银河道:“可是这人世间,有些痛苦是你无法避免,也无法拒绝的!”
苏试道:“没有什么痛苦是与生俱来的。因为痛苦不在别人的手里,也不在别人的眼里,而在你的心中。你觉得是别人使你痛苦,那是因为你将心交给别人来评判!”
周银河道:“难道真心待人,也是错的吗?”
苏试道:“没有错。你不应该伤害别人的心,但也不该轻易伤害自己的心。因为你的心也同样珍贵。你应该像珍惜别人的心一样珍惜它。”
周银河默然:“……”
这世间,有人以伤害人为乐;
而有人,一旦发现自己伤害了别人,就要在心里害一场病。
有人希望别人使自己快乐;
而有人希望自己使别人快乐。
有人永远觉得别人欠了自己;
而有人永远觉得自己欠了别人。
人心百态,人间百味。
周银河道:“难道,宽容是错误的选择
吗?”
苏试莞尔一笑,他的笑容就像一阵叹息:
“解决痛苦的最好办法,就是理解它的积极意义、正面价值——贫穷,曾使我自卑,但也给了我勤俭朴素的品质。如果我只一味地认为自卑是贫穷的出身带来的原罪,那么富贵者是否也要埋怨富裕的生活造就了他们的傲慢?生了病,并非是身体的错,但这具身体也许缺少了某些营养,所以才容易害这种病。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一个人受到伤害,执着于“我没有错,我本不必承受这一切”,那么他就永远也无法克服内心的痛苦。
他必须要站在比伤害他的人更高的境界去看待发生的这一切。
周银河沉默良久道:“你为什么教我这些?”
“既然你要替天行道,为众除魔,那就好好练剑,练好了再来杀我。‘义’,是勇者的勋章,而不是弱者的避难所!”
这时有人忽然出声道:“一枝花先前承诺,若周少爷胜过他便甘愿被其杀死!”
立刻有一些人小声附和道:“只怕要赖账。”
这时周银河却突然站起来道:“我输了。”
他赢了的时候,一脸死气沉沉;现在说输了,却斗志高昂了。
众人看他,简直像看个神经病。
但他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而是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苏试倾颈,啜饮茶水。
周围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走是留。走,总觉得有些许不甘心……
这时,忽然从旁闪出一道金光闪闪的人影。
只见这人一忽儿冲向东面摸摸绣花鼓,哀嚎着:“哎哟我这南绣坊周妙手师傅独家定制的三千两一面的宝贝鼓哟!”
一会儿又冲向西面扑上墙边的花瓶柜,啜泣道:“我这苦命的八百两汝瓷天蓝釉柳叶瓶和三千八百两的紫檀木花柜!”
这人便是十二楼管事的徐老姐了。
只见她东奔西走,就差没绕着苏试,在地上打滚了。
见状,大厅中本来踟蹰的人,脚尖都向了外。
徐老姐一屁股坐在苏试桌对面抹眼泪:
“要了我的老命了,这十万两的损失,我便是给白玉京白干十年也补不上啊!”
一听到“十万两”这三个字,周遭的人立刻脚底生风,走了个精光。
但徐老姐不管,她只是对着苏试抹眼泪。
因为苏试看起来就像个冤大……啊不,好人。
徐老姐道:“徐公子,婉冰可以不要那十万两的梳拢礼,可我这儿的桌椅柜鼓,可没法拿桃花去买呀。”
苏试当然不是冤大头,但东西坏了也确实有他的责任,他并不介意承担。
他伸手探向腰间的佩玉,正欲解下。
便有一只手将二十万两的银票拍在了桌上。
苏试抬头一看,没想到在青楼遇见了陆见琛。
别人可能是,你借我钱,我对你有情分;而苏试却是,我对你有情分,才问你借钱。
算来两人统共不过见了这么几面而已……
苏试道:“这怎么好意思?”
陆见琛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借你的,不是送你的。
只要你‘能’写张收据,我就把钱借给你。”
苏试敛眸一想,道:“如此多谢了。”
徐老姐在一旁眉开眼笑了,立刻就有青衣婢将笔墨纸砚送来。
陆见琛接过女婢手中的墨锭道:“我来。”
纸,已经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