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但求一死(45)
淡烟若流水,幽香浸瑶席。
一盏茶杯,被随手搁在塌席上。
婉冰正坐在他身后,手执染色的银针,在他背上密而轻地刺画。
皎皎雪背上,牡丹已勾勒出轮廓,正被细细地上色。
刺青,尤其是刺一大朵牡丹,毕竟是个精细活计。
画屏旁的焰烛,又垂下一挂红泪。烛光笼照着金翡翠色的瑶席。
一条修长、紧致、有力、有玉色的手臂从其上横斜而探出——
苏试伸展手臂,手指搭上一旁的楠竹烟杆,方挑起,又放下。
婉冰道:“公子随意尽情即可。”
她收了针,去沾取新的颜色。
只见她腰侧的榻席上搁着几只鼓肚小瓷罐,内有那浓稠的颜料,如香膏、胭脂般腻亮,有那嫣红、银红、黛蓝、玄青等色。红得娇丽,蓝得妖艳。
一旁的阮阮听了婉冰的话,立刻殷勤地要为苏试燃烟。
苏试摇了摇头。
婉冰便道:“将那今春的酸梅酒,为苏公子斟上一杯吧。”
那丫头便跳下美人榻,蹦蹦跶跶地唱开了:
“洗衣叠被我都在行,端茶倒水我样样行,我就是那努力干活,还看脸的小妖精……”
哎呀,那肩那背那腰那耳垂……
阮阮摇头晃脑,心道:这样的嫖客每天都来个十七八个才好!
赏心悦目!赏心悦目呀!!
待她斟来一杯酸梅美酒,苏试接过后道:
“可有书籍借来一阅?”
“阮阮……”
不待婉冰发话,阮阮就像个勤快的小陀螺,噔噔噔跑远了。
她在书柜前捣腾一番,远远地问道:
“这儿有红杏先生的《彩蝶游花集》,春山老人的《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有惊心公子的《艳鬼迷行图》,都是最新出的精品本呢!你要哪一本呢?”
苏试道:“都看看。”
阮阮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抱着三本刺绣精美的书册过来。
苏试在榻前摊开一看,原来尽是些《春宫图集》。
想来也是,在青楼不看珍藏版的春宫图,莫非看经史子集不成?
阮阮重又跳上榻,为苏试撩发。
婉冰在一旁面露尴尬,不由得拿眼瞪她。
阮阮将一只小手掩在嘴前,凑近婉冰用一脸做贼的表情,小声道:
“姑娘,你也不亏呀……”
婉冰略一羞赧,伸手掐了一把阮阮的软肉,这才重将银针沾了那冷稠艳丽之色,旋移在那一片素净的脊背上,浅画轻刺。
苏试翻着榻上的春宫图,面庞随之微侧。
那捧掬在阮阮手中的乌发也便缓缓地摩挲她的掌心,叫她不知怎么的,觉得手痒痒的。
她便在一侧拿眼瞧苏试,只见他——
烛光与肤色相辉映,玉指与绮画相纷错。
竟叫人分不清此人是在眼前还是画中了。
——他看春宫图的架势,比神仙吹着笛,看白鹤在云中起舞还高雅呢。
有这么好看的么?
她本就是小孩子,小孩子本就对没看过的东西要感到好奇的。
这些东西本来婉冰是碰都不许她碰的,现在她就在苏试身侧,就忍不住瞄一眼,再瞄一眼了。
这《艳鬼迷行图》画的都是女鬼把那男人捉去,这样那样、如此这般。便见得先一幅是一个苍白的女鬼将一个书生拖入河中,用河中海草和自己的长发将其四肢捆束。后一幅是一个长着老鹰翅膀的女妖,将一个樵夫擒住飞上山岩……
不知从何处,传来母猫的叫村声。
这春天的夜晚,果然有些燥热。
魏灵风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道:就算这破村药过期,但是这一枝花,竟然在衣衫半解,美人于侧的情况下,一脸“阿弥陀佛”地翻着春宫图,真是令人发指!
莫非这人,果然,年纪轻轻,就不举么!
这惊心公子的画风,果然是春宫图中一朵奇葩。
但阮阮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穿着衣服搂抱的男女也没什么稀奇的,白玉京的橱啊柜啊上面这样的图画多得是。
好不容易出现一幅掀衣露体图,阮阮定睛一看……
又好不容易出现一幅,阮阮再定睛一看……
呔!这人的手指怎么专挡重点部位!
阮阮跟着瞧了半天也没瞧明白这男人和女人脱了衣裳除了抱在一起还干了啥,不由得就心思分散了。她摸了两把手中的头发,想起来那些厅中的客人说什么苏试是“一枝花”,是江湖中很厉害的大人物,便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苏公子,武功是怎么样的呀?你也能像那什么铁嘴先生一样,吐出一根面条就能打穿敌人的脑子么?”
苏试:“……”
这孩子,听得都是什么奇怪的说书?
面条吐出来若要每一寸都硬,那就得努嘴在每一寸上使过劲。
谁会连续不断地嘬着嘴吐面条……
苏试想了想,道:“不能。”
阮阮又好奇地道:“苏公子,那你的绝招是什么样的?”
苏试停下翻页的手,向一边侧过脸去。
他本是俯卧于榻,肘支着半身,此刻向一边倾颈而去,发流肩移,有白鹤将飞之姿。又微微地启了唇。
须臾之间,便见一道白烟袅入唇齿。
案几上倒流香的沉香之烟,本自如水倾泻,漫过案几,又雾落在瑶席上,现在都袅娜而起,尽数漫飞入他口中。
阮阮简直目瞪口呆:
莫非,他真的是个男妖精?!
他略一垂首,又将那吸入的白烟徐徐倾吐而出,便见沉香如雾如纱,将那春宫图上的冶艳画面轻柔覆盖。
少顷,他斜睨着阮阮,睫染灯辉,眸中含一点似有若无笑:
“少儿不宜。”
呀!
原来她偷看春宫图叫他发现了!
阮阮的脸红了起来。
却不知是因为看了春宫图,还是看了他了。
婉冰已将一幅牡丹刺了接近尾声。
花瓣甚绮艳,却用蓝勾描那花瓣花影。
又冷又烈,又冰又浓,妖而有格,净而多情。
如同飞腾的朝霞与蔚蓝的大海相交融。
婉冰见他逗弄阮阮,弯眸一笑。又见他温润玉颜,枕臂而卧,心中不由一动。
起身去一旁白瓷花瓶里,撷来一枝春海棠花,探身插入他的发间,簪往耳后。
苏试转脸看她,纵容地一笑。
只见他,鬓青、眉艳。
灯下看来,肌肤之色分明,花色却淡薄。
那俗媚的春宫图,如何比得了他的风流与艳情?
突听得楼顶传来磕巴一声。
阮阮道:“什么声音?”
苏试淡淡地道:“飞来一只小麻雀。”
静候在远处屋顶的萧十一郎,只见魏灵风猛然间倒掠,还道他是中了什么暗器。
又见魏灵风捂住心口,更是面色大惊:
莫非已射中要害?!
还来不及反应,又见魏灵风脚跟一空,竟然翻落下屋檐去——
哎呀!小侯爷、看起来、伤得、很重呀!!!
第四十章 陆臭脸
案红, 灯青。
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均匀的手,探到桌案上的金铜茶壶,将沸水注入一只黧黑的兔毫盏中。
茶盏中, 从膏饼上取下的茶末,随之翻涌。
跟着室内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猛然间听来令人吓一跳。
“查清楚了吗?”
陆见琛凝注着杯盏, 只见茶盏里浮起白沫, 白色茶痕与盏内兔毫纹相映成趣……这便是“雪沫乳花浮午盏”了。
斗茶一妙,便在于它的观赏性。
陆见琛从茶盏中撤回视线,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的眼神黑沉沉的, 没有情绪,叫人无从揣摩。
声音, 也十分沉稳, 稳若磐石, 喜怒难辨。
他没有看着苏试的时候, 他的眼神看起来会叫人觉得可怕;
他不是对着苏试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叫人觉得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