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40)
俯身看时,谢玹披着一头青丝显得乖顺无比,背光时黯淡的眼像鹿,又像前些日子被他抱在怀里的那只狸奴。
好似过往那些伶牙俐齿皆是人的臆想。
萧陵别过眼去:“我不知道。”
“先生应当知道。”谢玹近乎蛊惑道,“先生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萧陵:“……”
他反手将那飞刀拍在桌上,按下轮椅上的机关就要逃跑。可惜谢玹早有准备,及时就地一坐,用身体挡住了轮椅的去路。动作过大,还险些抻着后背的伤口。
萧陵:“……”
他神色几经变幻,终是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凤九渊。”
凤九渊?!
谢玹一怔,怀远王凤九渊?
他还欲再问,可萧陵已不再看他,径直操纵轮椅向屋外离开。
檀夏等在门口,见萧陵出来,忙热切地迎了过去:“先生要走了?”
萧陵点点头,对着要上前帮忙的檀夏拒绝道:“不必相送。”
好在离开不久的青竹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鹿鸣居外,俨然是来接萧陵的,一主一仆如来时般顺着小径蜿蜒而去。
檀夏目送他们而去,才折返进屋,结果一进门便看到谢玹坐在地上发呆。她还以为是伤口出了什么问题,忙上前去查看。
谢玹回过神来,细细看了她一眼:“你与先生很熟?”
檀夏:“……没有啊。”
“那你为何对他像对自家主子似的?”
“……”檀夏觉得现在的谢玹有些乱发脾气的意味,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也一时觉得新奇。
她思索片刻:“先生来时不是说……呃……”
檀夏支支吾吾的,脸色有些红,但眼见谢玹耐心告罄,还是眼一闭心一横,说道:“你与先生之间不是龙阳之兴么……”
谢玹:“……”
此时此刻,谢玹才终于反应过来今日重重怪异之处了。
先是鹿鸣居好几个时辰半个人影不见,害得他被李徵摁在床上摸了个遍。后又有原本在宫中软禁的萧陵出现。萧陵在宫中美其名曰教授武艺,实则软禁。出宫若没有内务府、御林军及太后的层层审批,是不可能出得了宫的。
萧陵能出现在这里,并且屏退所有鹿鸣居的人,原因想必就在此了。
原来鹿鸣居不是没有尽责的护卫,而是护卫们得知此事为了避嫌,给他与先生腾出了私会的空间!
第38章 收的什么破烂玩意儿
谢玹现在没工夫去管什么龙阳之兴,也没闲暇再去一趟般若寺。萧陵既在这个节骨眼将王骐回京一事告知于他,必然有他能操作的空间。
他将那短刀收好,又吩咐檀夏取一块上好的刀套将它包裹起来,思忖着,现在用不到,以后总归会有用到的地方。
等谢玹托着刀柄将它放进匣子中时,入眼的便是近些日子收到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一柄枫红色坠珠折扇,扇面题了首诗,笔迹张牙舞爪,一如书写之人的品性;一根玉簪,赭色暗纹穿织其中,雕刻的乳白色云纹亦栩栩如生;以及还有那柄刚被谢玹放进去的金线短刀。
谢玹看着这些东西,忍不住一乐。
当他是在路边乞讨的小狗?什么东西都要往他怀里塞。
檀夏正在给他束发,眼尖看见了原本属于李徵的那根发簪,探头道:“这玉簪好看,殿下要用这个吗?”
谢玹正准备关上匣子,闻言问:“好看?”
檀夏颔首。
“那就用它束发吧。”
檀夏捡起发簪,熟练地为谢玹束发。谢玹的发丝很是柔顺光滑,像倾泻而下的瀑流。若是抓着发根往下一路顺拉,都不会被打结的发团绊住。她一个没忍住,以指作梳多梳了好几下。
“好玩吗?”谢玹回眸看她。
“……”檀夏收回手,见谢玹没生气的样子,又偷偷抿嘴笑了。
在谢玹身边待久了才明白,这位小殿下虽然看起来脾性不怎么好,动辄对人冷眼呵斥,其实从未真正无故惩罚过谁,除非被触及逆鳞。
但……以短暂的相处看来,檀夏还并未发现这处逆鳞所在。
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谢玹背后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连疤痕也都淡了,宫里却没有传出任何关于太子之位的风声。
仿佛太后因谢玹的忤逆,将他扔进这与世隔绝般的鹿鸣居,自此放养了。
今日还是谢玹第一次出门。
檀夏手脚麻利,很快便梳好发髻,随后将那根发簪插了进去。透过黄铜镜面看去,当真是白玉谁家郎,看花东陌上的美景。
“殿下要去哪里?奴婢差人叫辆马车。”檀夏问道。
谢玹负手站起身来:“皇宫。”
*
等待的时间足够长,算算日子,今日已是王骐回京的第十多个日夜。西南边境不可多日无将领,王骐定然不会长久地在汴梁停留。
这太子之位谢玹是要定了的,否则就对不起自己挨的那顿鞭子。
皇子入宫毋需如外臣般请示,只需向御林军交付证明身份的腰牌。谢玹一路乘着坐辇进去,到了文宣门附近才下来步行。
今日的文宣门一如往常般清冷,谢玹匀速走上石板路上,透过长廊便能远远看见萧陵所住之处的院子。
大门紧闭,宫侍不见踪影。
有些不寻常。
但谢玹今日进宫,不是来找萧陵的,于是只好按捺住心中疑窦,继续往太后的锦鸾宫走去。
好在锦鸾宫并不远,谢玹顶着日渐炙烤的日光站在殿外,颇有耐心地等着。
然而等来的,却是太后仍在休憩的消息。
这青天白日,日头都能晒得脸火辣辣的,太后在这个时候休憩?
谢玹轻微一嗤。
守在宫门的太监是个面熟的,好似就是上回那个奉茶太监。他一见谢玹露出这种表情,心里就直打怵,担忧谢玹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不好的预感便在下一刻应验。
“皇祖母是不是不想见我?”谢玹道,“那我便主动去见皇祖母罢。”
说罢,竟要抬腿便往里闯。
这可得了,这可是皇太后的寝宫!
奉茶太监忙绕柱上前,拦在谢玹面前赔笑:“小殿下说的是,太后娘娘确实没有休憩,而是在内接见重臣,小殿下不如再等等?”
谢玹目光一转,倨傲道:“谁?”
“……”奉茶太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实非不敢说清。
“是王大人罢?”谢玹一语点破,“为何接见王大人便不能见我?我偏要去找皇祖母问个清楚!”
太监只好一路劝阻一路拦。虽说谢玹被送出了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玹已然夺得恩宠,譬如那原本受宠的十皇子被迫搬出了玉华殿,回去与自己的母妃贤妃住在了一处。
再者,前些日子他在奉茶之际,还听见太后娘娘在询问谢玹的伤势如何呢。
于是在奉茶太监将拦未拦的架势中,谢玹走进了主殿。
主殿并非归属于寝殿,而是被太后用来会客、接见小辈请安之处。谢玹一进去,看到了王骐。
谢玹未曾亲眼见过王骐。
前世的争斗中,归属于谢氏的太后是最早落败的一个,于是与太后为同党的王骐,在李缙的安排下战死沙场。
而现下他之所以能这么快地认出来,是因为王骐带着刀。
外臣入室,还能明目张胆地带刀出入,恐怕几十年来,也就王骐这么一个。
谢玹目光微冷。
这人究极是狂妄至此,还是说,权势滔天到早已获得皇室的特许?
但无论是哪一种,王骐这人也绝非莽夫。
谢玹闯进殿时,并未特意放轻脚步,殿内呛满火药味的争吵自然便飘至屏风之外。
奉茶太监跟随至此,反而没那么想要阻止谢玹进殿的意思了,反正若要领罚,也是他谢玹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