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3)
流星飒沓,白光如刃。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此刻被拉得很长,谢玹面无表情地看着箭矢一寸寸朝自己飞射而来。
他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谢玹想,萧陵在用他的行动回答——你当真敢杀我吗?
我有何不敢。
死前被一剑穿喉的印象仍在,这是被烙印于灵魂的恐惧。在这一刹那,谢玹竟还有空想起,萧陵的箭与那日在紫鸾殿上射杀他的人一样,既稳又准,是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狠厉,裹着寒霜般的杀意。
“铮——”
箭矢刮起的风擦过谢玹的眉侧,半根没入木柱,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一缕断掉的青丝飘然落于脚边。
“散学。”
萧陵随手将长弓拍在腿上,兀自操纵轮椅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一些阅读小tip
1.本文大男主爽文流,有些逻辑怎么爽怎么来~
2.剧情铺垫很多,一些剧情设定也不会在一开始全部抛出来,有疑问要么就往后看,要么就退出,大家网络一线牵,珍惜这份缘~
3.事业线和感情线都很粗长,np修罗场有,但不多,主要还是着重于写受和各个攻之间的灵魂羁绊。
4.祝阅读愉快~
第3章 先生,请不要打脸
谢玹回到荣春宫时,只有门口的大丫鬟前来迎接。
皇子们大多养于生母膝下,也有些由太后亲自照看,而像谢玹这种,爹不疼娘又早早去见了阎王的,在宫中就宛若一缕漂泊的游魂。
最初,谢玹被遗忘在生母死前居住的冷宫里,终日与太监们抢食吃。有时饿得睡不着,他就爬起来去摘院里的桃花,将花瓣嚼下充饥;或者偶尔会有路过的好心宫女,见他面黄肌瘦,就会主动投喂一两块糕点;谢玹不愿意吃馊的饭菜,便将那些泛着异味的东西挑出来,用白糖伴生硬的米饭以填饱肚子。
太监们虽把他养大,但对他并不好。若是在侍奉之时出了点岔子,受了罚,回来就会拿谢玹出气。轻则言语羞辱,重则拳打脚踢。好似将身份尊贵的皇子踩在脚底,才会让他们获得一点微薄的优越感。
谢玹从来不多说什么,在太监眼中,就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哑巴。
有一年宫中盛宴,皇帝乘坐辇轿路过宫门,忽然听到冷宫内传来一声惨叫,忙唤人前去查看。
宫人不看便罢,一看险些将心肺都吓出来。只见那台阶之上横躺着两个太监的尸体,衣不蔽体,脸上、身上都是交错纵横的伤口,宫人抬脚上前,便有尚未干涸的血液顺着台阶流到他的脚边。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转身就走,想拦住皇帝,以免污了圣上的眼,却不经意瞥到了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谢玹。
彼时十岁刚出头的谢玹,却像压根没长个儿似的,骨瘦如柴、面色蜡黄,与干瘪的猴儿无异。
皇帝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皇子。他端坐在轿辇,冷淡道:“抬起头来。”
谢玹微微瑟缩,听了皇帝的话,抬眉露出一双碧色的眼。
“眼神倒是灵动。”皇帝似乎愣了一下,“叫什么名字?”
谢玹:“没有名字。”
宫人顿时斥道:“不识礼数!要说回禀陛下!”
皇帝伸手一拦,浑不在意。反而像来了兴致,俯身温和问他:“那平日里旁人怎么称呼你?”
“哎,喂,你。”
谢玹顿了顿,想起什么,“还有一个,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皇帝笑道:“朕许你说。”
谢玹于是说了:“听人说,我的母妃唤我星澜。”
“庭空秋近露沾草,月落夜阑星满天。”皇帝点点头,重新躺回辇上,道,“德全。”
“陛下……”叫做德全的太监瞬间明白,急道,“这……万一……”
“朕连处置自己的皇子都要先过问太后了吗?”
方才还算温和的皇帝一瞬间面色霜寒,德全叹息两声,领命离去。只是那两个太监的尸体还在院内躺着,他犹疑了片刻,就听皇帝再次开了口:“那两个太监是怎么回事?”
守在冷宫外的侍卫一惊,以为皇帝是要治他们的罪。即便是无人过问、命贱如草芥的冷宫太监死了,他们也有不察之过。正忐忑着,却见皇帝又补了一句:“星澜,朕在问你话。”
谢玹明显有些局促,但还是乖乖答道:“他们在抢一位娘娘不要的钗子,抢着抢着就打起来了,我在内院,出来时他们就成这样了。”
皇帝没说话。
半晌,他又恢复到初时的冷淡:“德全,把尸体处理了吧。”
自此,谢玹被皇帝带离冷宫,寄养到了荣春宫。皇帝的这个动作,在一如寂静死水的皇宫惊起一圈波澜,有些许警惕的会思索皇帝这个举措的意义,也有人只顾得上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皇子嗤之以鼻。
但没有人知道,为何偏偏是皇帝经过冷宫宫门那日,院内便巧合地死了两个太监;也没有人知道,让他们大打出手枉送性命的珠钗,究竟在哪里。
*
荣春宫的大丫鬟见谢玹站在院口发呆,眼神瞥过他有些狼狈的模样,略显嫌弃。但她还是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好奴仆:“小殿下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还弄得一身伤,娘娘看见可要心疼了。”
谢玹回过神来,也陪着她演:“没什么,在武场被箭擦着了。你别告诉母妃,免得她伤心。”
荣春宫的主子是瑢妃娘娘,皇帝将谢玹过继给她,一是怜惜她体弱无子,二是担忧她终日将自己关在宫中,关出更多的病来。院内多个孩子,便也多些生气。
如今仍住在皇宫的皇子除了得宠的十皇子,便只剩下刚满十五岁的谢玹。皇帝一身病骨,子孙凋零,大多数皇子没来得及出生便夭折了。
只是谢玹的身世实在有些晦气,无人愿意接纳。瑢妃本人心性淡泊,对此不作反应,但掌管一应事物的大丫鬟却见不得自己的娘娘受委屈。
然而主子没发话,丫鬟自然也不敢越权,只当宫内多了只使筷子的小活物。所以眼下就算看见谢玹受伤了,也没有帮忙处理伤口的打算。
谢玹对此无甚所谓。前世的他没什么志向,饿了十几年的肚子,唯一的愿望就是每天都能吃饱饭。是也好非也罢,都与他毫无干系。也正是这饱食终日的态度,他那“废物皇子”的名声才能传遍汴京的大街小巷。
重生一回,就愈发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心力。
他的身边不需要人,他只需要自己,也只相信自己。
两人推拉了两句,大丫鬟就放人回屋去了。皇宫的春日有些早,凉意还未褪尽,屋内的炭火燃着微弱的光,暖意聊胜于无。谢玹靠着床坐许久,直到困意袭来,他便昏昏沉沉地入了梦。
朦胧间,前世经年造访的梦魇,悄然找上了门。
谢玹一会梦到他刚被推上皇位,座下一群虎视眈眈的群臣,他如同傀儡般被*纵着,生与死都由不得自己;一会又梦到前朝老臣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还是怀念从前那个虽不堪大用,但见谁都温和的、笑眯眯的十三皇子谢玹。
梦境光怪陆离,有人在殿上高声怒斥。
“我大周有此君王,三年必亡!”说完便以头抢地,血溅四方。
有人揭竿而起,携雷霆之势打进紫鸾殿。
“暴君谢玹还不束手就擒!”
梦境中的谢玹胸腔起伏,震怒之余生出一丝悲凉。
“朕有何罪!朕有何罪!”他怒吼道,“朕肃清朝堂,整治乱党,以血泪换取内外安定,朕有何罪?!”
他原本不想当皇帝,他只愿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可是命运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他挣扎了,却在浪潮中被迫换上一副冷血心肠,自此与人间遥遥相望。
世人皆知周厉帝残暴无仁,滥杀无辜,却不知他曾也是面若春风的少年郎。
也曾梦见过扬州三月,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谢玹被冻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