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213)
从殿下展开密信到密信到命令他召集玄骑,不过过去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期间殿下一直都站在主营帐里,没有外出一步,甚至还嘱咐他莫要声张。
不声张没什么,但竟是连裴相和北宁王都未曾知会过一句。
前者是殿下亲密的友人,后者本是仇敌,然而这几日殿下同王爷之间怪异的气氛,军营众人都有目共睹,穆元龙自然也看在眼里。
虽说殿下是储君,想去哪去哪,就连战场上调转马头都无人胆敢多问一句。但这般不同寻常,谨慎到连招呼都不打,到底还是有些奇怪。
隐隐约约的,想到他们此行的终点,穆元龙有些明悟。
恐怕是皇城出了什么大事。
穆元龙当了这么多年副将,有些秘密殿下并不防着他,他自然不可能辜负殿下的信任,只会让它们烂在肚子里。
事实上,也正如穆元龙猜测的一眼,宗洛并未知会任何人。
上辈子这场战役,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因为太过急切,只带了部分玄骑快马加鞭赶回皇城。一路上风尘仆仆,昼夜颠倒地赶路,本就疲惫至极。在这种情况下冒出一队截杀,不说人数差距,战斗力也大打折扣。
最后还是玄骑弟兄们拼死护着他,硬生生建成一道人墙,这才让宗洛勉强突围,一路直冲到了皇城脚下。
可后面却落得一个自刎的下场,着实对不起为他送命的弟兄。
这辈子,即便今时不同于往日,到底心有余悸,此去生死未卜,不愿再让别人涉险。
或许虞北洲为他出征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吧。
夜风里,白衣太子跨上照夜白,再回头看了一眼主营帐。
他的瞳孔深深,披着黄昏暮色,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离去。
从盔甲到马皆是玄黑的轻骑如同幽灵般从卫国皇城脚下撤离,速度快到像是雷霆闪电,在平原上飞速驰骋。
他们就这样急速奔行了整整一天一夜。
等到照夜白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望着不远处再度朦朦胧汇集的暮色,宗洛这才疲惫地翻身下马,吩咐玄骑就地扎营。
这一趟出来的匆忙,所幸该带的都还是带了。
但是像之前那样生火做饭,围起灶炉还是不大可能。包裹里装着的全是冷食,草草吃了点饼,给马儿们喂上草料后,除去例行巡逻的骑兵,其他都躺进睡袋中睡下。甚至就连扎营,也是最简陋的那种,即便是主将,也不过比别人多了个三角支架。
一天一夜过于疲累,几乎躺进睡袋闭眼的刹那,宗洛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半夜,外边骤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雨不算大,在秋日里落到身上却冰冷无比,十分不好受。
黑沉沉的夜空里,有一匹马带着浑身湿漉漉的雨水疾驰而来。
待看见驻扎的军营后,门口的骑兵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见那道身影将手里长鞭一扔,飞身下马。
温暖的帐篷里骤然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和温暖。即便宗洛睡得再沉,也不可能毫无所觉。
他从睡梦中睁眼,面容惺忪,还有些许心虚:“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冰冷的吻夺去了呼吸。
这个吻恶狠狠的,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泥土和雨水气味,将白衣太子整个人压到了睡袋尾端,只能被迫仰起头承接。
明明是狂风骤雨般极尽横暴的吻,宗洛却难得没有吭声,收拢在身侧的手反倒安抚似地环了环,纵容着这位怒气冲冲的肆虐者。
一吻完毕,红衣青年才似笑非笑地开口:“师弟竟不知道,不过是清点个军务的功夫,师兄还能变成蝴蝶飞不见了。”
虞北洲在宗洛军帐里腻歪了几天,今天恰好回了自己帐内一趟。后续还要跟进清点。等到好不容易处理完一切,刚想回营帐里同自己香香软软的师兄温存几分,结果只见到一副人走茶凉的景象。
从丑鹰的模样和驻守士兵的口里,虞北洲差不多套出了经过。
他差点没气笑了。
明明是这般至关重要的事情,宗洛不带他一起回去便算了,竟然只留了封信,连亲口知会都没有知会一句。
“师兄竟如此冷漠。一声不吭就走,叫师弟连知会权都没有。”
怒意在头,虞北洲讥讽般弯起嘴角,说话难免又带上了刺:“当初在鬼谷,就该将师兄锁起来,做到下不来床才是,也总比叫师弟再去皇城下收尸要好。”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拍打在营帐上,沙沙作响。
因为赶路太急,自然不可能像来的时候一样, 处处勘察好城池。甚至为了抄近路,这歇脚的方圆百里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如今又下了雨,山野间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水坑,马蹄踩下去溅起的水足有半米高。
营帐十分简陋,两根支架支起, 睡袋只能勉强遮挡外边秋寒冷意。
红衣青年风尘仆仆, 同样赶了一天一夜的路, 甚至为了追上他们, 一路追踪,叫丑鹰在天上探路, 还要更加辛苦疲惫。
宗洛好歹睡了一觉, 虞北洲却是彻底未曾合眼,身上殷红的衣服打湿一片, 白裘上沾满泥土和污水的痕迹。
人从雨中来,周身都湿透。上挑的凤眼噙着发怒的红意, 靴子踩下的地方全是水,以这样近乎狼狈的姿态闯入主营帐内,却在吻他之前扫开了披风, 又用内力瞬间烘干, 紧贴着宗洛的地方干燥滚烫。
“昨日真应当叫小师弟当钥匙, 将师兄拴在锁上。将手脚锁起来,转到下不来床,师兄便没心情跑了, 你说是不是?”
虞北洲神情似笑非笑,掩盖不住黝黑瞳孔里跳动的火焰。
炽热的指腹掐着白衣太子的下颚,叫那形状优美的脖颈扬起,无端叫人毛骨悚然。
宗洛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这点倒是同渊帝一样,不愧是真正血脉相连的父子,越是做给别人看,怒意越发明显。等到真正动怒的时候,反倒不动声色,如同海面之下潜藏的急湍暗流。只有等到真正被卷入其中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狂暴肆虐。
“唔——”
又是一个充满野蛮掠夺的吻。舌尖扫过上颚,残忍地摩挲着口腔里那处软肉,叫人塌了半边,颤栗酸软,提不上劲。
靡丽的血线在空中拉开,分开的时候,宗洛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方才还有一点残余的睡意,全被这人毫不留情地亲走。
许久,虞北洲才幽幽道。
“你难道你还想让师弟为你收尸一次吗?”
狂风卷着雨在帐外沙沙作响,昳丽的脸在雷光中若隐若现。
宗洛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虞北洲眼底看见亮光,又或者是在赶路中沾染的雨迹。在电光闪过的刹那,狭长发红的凤眼尾端,像是聚起又急又怕的红痕,带着水意。
沙哑的声音近在耳旁,落到宗洛耳中,却又无端透着难过:“师兄......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这么残忍?
这些话委实不大好听,宗洛惶惶然数日的心却骤然安心下来。
不管虞北洲此刻说出来的话多么尖酸刻薄,阴阳怪气,也不过像受到背叛的动物一样,用这些武装起来的刺遮掩他心中的恐慌和害怕。
这人明明疯狂又嚣张,无所顾忌到了极点。作为敌人的时候,永远是一个危险可怕的对手;就算侥幸能够结盟,也得防范他有没有背后捅刀,做事随心所欲,狠辣到了极点。
一个这么骄傲恣意,暴戾恣睢的人,疯到不像话,不顾忌自己的生死,就连心脏被绞碎了都还能扬起明媚的笑容,笑着说师兄你原谅我了吗,可我好恨你啊。
现在却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几乎把骨头勒碎的力道,连夜追了过来,怕到一遍遍吻他,将他箍在怀里,确认他的存在。
隔着这么近,宗洛甚至能够透过这具滚烫的躯体,感受到颤抖。
虞北洲在恐惧。他竟然在害怕。
将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又怎么会恐惧呢?
宗洛眼眶有些干涩,一时间只能听见心脏的鼓动。
不过是害怕再一次赶不及,又见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