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151)
巫祭大典是大渊每一任国君在位时最重要的祭典,没有之一。
关于这个大典的准备,实际上从每一任国君登基时就开始了,如今不过走流程过一遍,每一步都需要渊帝亲自参与。
带领他的巫觋绕过祭坛,来到万岁树下。
树上正悬着几块浸染着血色的木牌,下方是一汪神秘的墨绿色水洼。
头戴鬼面,身披兜帽的巫觋们围拢在一起,沉默地注视着中央的木牌,嘴唇嗫嚅着,似乎在无声念诵什么。
巫觋低声道:“三殿下,请将血滴在这块木板上。”
宗洛接过她递过来的兽骨匕首,右手一抖,径直在自己左小臂上划开一道伤口。
鲜血汨汨流下,汇聚成一串,淌落到其中一块写着“三”的木牌之上。
几乎是霎时间,这块用万岁树主干制成的木牌便微微发亮,如同变戏法般将趟过木牌的鲜血吸收,多了几分血色。
“可以了。”巫觋提起木牌上的丝线,将其小心翼翼地用兽骨杖挑到水洼之上,仔细悬挂好。
从放血到吸收为止,都没有出现过多余的变故。
一切都和上辈子一样。
宗洛接过巫药,熟练地在自己手臂上敷上一层。
接下来几天,不仅仅是太巫,这些巫觋也得没日没夜在这里作法。
推算国运这件事涉及过大,准备时间自然不可能是一日两日,实际上从七天前就开始。只不过巫祭大典当天刚好出结果而已。
作法一天后,这些木牌就会用盒子封好,下一个死印,放到祭坛上去。到最后一天的大典才能打开,看到内里最终的结果。
其实巫觋文化在宗洛眼里,不仅神秘,还颇有些诡邪。
因为它们同他穿书前看过的修真小说不同,巫觋作法,更偏向于等价交换。
例如巫祭大典,想要推算国运,不仅仅是太巫需要付出自己的寿元,还要杀掉一些新鲜的野兽。
大巫祠后方就圈养着不少猛兽异兽,用它们的血来激活祭坛。
据说原始时期用活人祭祀,巫觋的威力还能更上一层楼。如今民间也有一些地方还在施行这样野蛮的诡术。
这般想着,宗洛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祭坛上的法事也进行到了尾声。
渊帝在端过来的净盆里洗手,擦干净后转身,正想询问守在一旁的元嘉三皇子的去处,就同正好想要走出主殿的宗洛对视上了。
“回来了?”
豫国战事告捷,只剩卫国一个,这两日渊帝心情都不错。
就等着自家好大儿从前线回来,巫祭大典之后封储,没想到却看见三子头发全白的一幕,剑眉顿时紧拧。
宗洛才刚刚站定,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看见玄袍帝王从祭坛上匆匆走下,径直走到他面前,沉声问道:“......头发怎么回事?”
听到渊帝的声音,宗洛心底一窒。
‘师兄,想知道渊帝是怎么死的吗?’
虞北洲方才说的话仿佛再度回荡在他的耳边。
宗洛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上辈子......父皇竟然是被活活气死的。
只要一想到这点,他就痛苦不堪,摇摇欲坠。
“怎么了?”
渊帝察觉到他脸色的不对,面色转冷,高声吩咐道:“来人,去传御医!”
霎时间,整个主殿里能够活动的下人几乎都围了过来。
就连刚刚收了骨杖的太巫也被扯了过来。
一片恍惚间,宗洛只觉得这些纷纷扰扰的声音好像都同他远去。所有人都围着他,他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听不真切。
褪去了先前满腔怨怼,他能够十分清楚地看到渊帝冕旒背后锐利双眼浮着的关切和焦急,甚至眼角密布的细纹,它们都并非作伪,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却是假的。
宗洛以为伤口可以自愈,他努力了好几个月,才从那种仿佛扼住脊髓的痛苦窒息里挣脱。
等真正自己面对这一幕的时候,崩塌也只在一瞬间。
看到宗洛通红的眼眶,渊帝神色愈发凝重,恨不得让老太医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大巫祠来。
就在渊帝紧锁眉宇时,他忽然察觉到自己龙袍的袖口传来扯动的力道。
白衣皇子站在原地,黑白相间的瞳孔总算找到焦距。
他低声哽咽道:“父皇......我有话想同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父亲:说个p!给朕滚去看病!
就是说,虽然上一章大家在骂小鱼,但是小鱼真的是出来做好事的(划掉)至少他把真相告诉洛洛了,不然洛洛不会是这个反应。
小鱼: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怎么可能帮师兄!(梗脖子)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若是放在往常, 别说是扯龙袍了,就算是碰一下,宗洛也是不敢的。
在此之前, 他早已想好,在见到渊帝的第一眼,就主动跪下请罪。
但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坦诚那一切, 还是方才虞北洲同他说上辈子渊帝因他而死,这么多天的痛楚骤然爆发,其中还掺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这才让宗洛下意识伸手,做出这样堪称放肆逾越的举动。
整个主殿里的内侍下仆全部屏息凝神,静悄悄的, 一句话不敢多说。
就连守在一旁的元嘉也睁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三皇子竟然会做出如此举动。
谁都知道, 帝王龙袍等同于龙之逆鳞。更何况渊帝这等不喜他人轻易近身的皇帝, 轻易触碰定然死罪无疑。
“说什么?你还想同朕说什么?”
然而渊帝却直接无视了这回事, 脸上怒意犹存:“出去打个仗, 头发就变成这样了,比朕还不如,御医何在?!太巫何在!”
这话的确没说错。
宗洛的头发一片纯白,反倒是渊帝的头发仍旧乌黑。远远地看去, 还真分不出哪个是年轻人, 那个又是满头霜华的老者。
对宗洛来说, 这几个月经历的事情, 甚至比他过去几十年经历的还要多。然而对渊帝而言,就是他的三子出去打仗,不过四五个月,走的时候头发还是黑的, 回来就变白了,怎么不又惊又怒?
渊帝命下后,太巫就提着骨节杖走到了他的面前。
晦涩复杂又拗口的咒语从他口中念出。宗洛能够感觉到狰狞鬼面上挖开的小洞里,这位神秘的太巫颇有深意,不带任何情绪地打量着他。
要是放在寻常,一向敏锐的他定然能从这审视的视线里察觉出什么。
然而他现在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朦朦胧胧里,宗洛觉得眼睛好像也蒙上一层白翳。
他刚想开口,同渊帝说自己想单独说些话,却发现自己大脑昏昏沉沉,四肢无力,就连抬一下眼皮也费劲。
一片恍惚间,太巫沙哑难听的声音传来:“一夜白头非常人所及,三皇子这是心病。或许是仙丹恢复目力的副作用......然,此对身体的损耗巨大,需要仔细调养,否则容易留下后遗症。”
有人扶住了他。
许久,后面也传来御医的声音:“是啊陛下,不管三殿下缘何如此,身体的损耗是实打实的。”
帝王冷厉的声音响起:“去传穆元龙!”
“豫国一战,定然还有朕不知晓的事情。”渊帝咬牙切齿:“若是那武安君作了什么幺蛾子,朕定然得把他拖出来鞭尸!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
再其后的,宗洛已经听不见了。
他昏睡了过去。
等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入目是羽春宫的帷幔。
意识逐渐回笼,先前在大巫祠里的一切都逐渐回忆起来。
宗洛只觉得喉咙里干涩无比,撑着半截身子起床,正想开口说话,就被早早守候的内侍递来一碗巫药:“殿下。”
宗洛:“......”
现在喉咙冒火,不喝也得喝。显然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于是他捏着鼻子,一鼓作气喝完,这才沙哑着声音问道:“陛下呢?”
羽春宫总管连忙低声道:“回殿下的话,陛下正在大巫祠。”
渊帝怎么还会在大巫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