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164)
虞北洲太了解宗洛了。
他知道即使交换鲜血,后者也无法心安理得。
他要的,就是这份不得心安。
分明清楚镜花水月般的真相,却又无法解释,无可解释。只能愧疚的留下,因为离开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即使是这样残忍的方式,即使是卑劣的手段。虞北洲也乐意去践行。
因为他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永远,永远别想离开我的身边。
“这样不是很好么?”
虞北洲笑道,又添一把火:“师兄那般孺慕你的父皇,你的父皇也如此重视你。如此这般,倒也算顺应天意。”
“至于我么......反正都是些不甚在意的东西,师兄拿去便拿去吧。不需时时念着师弟的好,偶尔让小师弟尝点甜头就行。”
他故意用狎昵的语气曲解着这句话。
不过是挑起宗洛的怒火,这一点虞北洲早已驾轻就熟。
就在虞北洲好整以暇,打算垂眸慢慢欣赏着宗洛脸上或痛苦或愤怒的神情时,后者却忽然没有预兆地抬头了。
那张清隽矜贵,温文尔雅的面容并没有虞北洲想象中的痛苦和挣扎,甚至连原先闯进北宁王府时的愤怒也荡然无存,反倒平静一片。
“你说谎。”
宗洛直视着那双上挑的凤眼,生怕他听不见般,一字一句道:“虞北洲,你说谎。”
虞北洲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每一句话都能直击要害。
若是没有经历昨晚那一夜,宗洛恐怕又会如同往常那样,在这血淋淋如刀般的话语下痛苦不堪,饱受折磨。
可偏偏,就是发生了。
回想起昨晚那一幕,宗洛甚至觉得荒谬。
在他面前,虞北洲永远是扭曲的,仇恨的,疯狂的。
就连宗洛对他的印象,也是冷漠、自私、偏执、自我为中心、极度倨傲、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没有一个好词。
然而在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时,他吐露的话语又那么卑微,凄惨,近乎恳求迷茫。宁愿让锁链断在身上,浑身是血从暗室里爬出来,也要攥着不让他走。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若昨晚那个才是,那面前这个呢?
用恶念包裹着的,层层外壳之下,宗洛从未看透的又是什么?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那你为什么会恨我?”宗洛问道。
他在脑子清醒的时候,通常不吝惜于展示自己优秀的理科逻辑推导能力,步步紧逼:“要是你不在意自己被交换的身份,你就不会恨我这么久,甚至从一开始你就不可能恨我。”
听虞北洲说话,不仅很容易让人生气,还容易被带到沟里去。
但不管这人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就要相欠,就是还不清,各种对着伤口插刀,也无法掩盖他并不打算将真相公之于众,甚至还出手遮掩的事实。
进一步解读,甚至可以解读为将皇太子之位拱手让人。更别说虞北洲宁愿舍弃一切,也要换来他重生。
“就算你真的不在乎,你会给一个真正恨你的人这些吗?”
如果真正恨一个人,定然是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多看一眼都烦。
舍弃一切,心甘情愿给予重要的东西,说出去都叫人贻笑大方。
宗洛不信,他只想赌一把。
看人,不要看他怎么说,而要他怎么做。
他赌虞北洲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不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承认吧,虞北洲。改改你那张万年不变就知道捅人刀子的破嘴。”
宗洛一字一句道,每一个字都放得极轻极轻:“你根本没有你表面上表露出来的这么游刃有余。”
作者有话要说: 洛洛:反杀!咱就是说,咱们的思辨推导能力不是盖的√
小鱼说的话,其实都可以进行反向解读。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虞北洲, 你根本没有你表现出来的这么游刃有余。”
宗洛的声音很轻。
但偏偏就是这样听起来仿若错觉一般的细语,却如一柄封口利刃,叫虞北洲脸上游刃有余的笑容慢慢消失。
这人带着他特有的笑时, 笑容昳丽到让人不敢逼视,不笑的时候, 又很容易叫人觉得阴翳。
然而宗洛却没有停, 他在乘胜追击。
“......当初渊帝送你到卫国为质,其实早已在心底认定了你的优先继承权。因为宗家的祖训,越是对一个孩子寄予厚望, 越是不可将他放在身边溺爱,越是要放他出去磨练成长。”
若非渊帝醉酒吐露实情, 宗家这完全不同于寻常人家的爱子方式, 恐怕宗洛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他觉得虞北洲也有权知晓。至少......让眼前这个招人恨的虞北洲知道, 他并不是如他昨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意识胡乱不清念着的那样, 什么也没有了。
渊帝很爱三皇子, 不论是真的那个, 还是假的那个。
“父皇他很爱你, 小时候还抱过你。”
宗洛甚至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从皇宫中一路狂奔到这里,从昨夜想要质问虞北洲的心情再到今晨完全在他预想之外的巫祭大典,又到见到虞北洲之后,这人重新变得一点也不讨喜的一张嘴里,说着完全与他昨夜暗室中相反的、招人厌的话......
宗洛恨不得把眼前这人死倔的嘴给撕了,其中却又有一丝下不了狠心的心软——毕竟眼前的虞北洲,原本曾经也可以不变成这副模样的。
如果没有他的穿书,在报完仇后,虞北洲就会顺着原书剧情继续走下去。毕竟原文只连载到四十几章,后面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或许是某一日渊帝意外发现了虞北洲是他亲生儿子, 先不说这人本就是天道之子,自身能力过硬。在没有认亲之前就被渊帝赏识提拔,认祖归宗那自然再简单不过。可能还会因为相似的行事作风更加父慈子孝。
没有宗洛,原文的虞北洲可以得到爱情,友情,亲情......一样也不会少。然而宗洛来了之后,这些都没了,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宗洛还想说下去,却被对方暴怒般打断:“闭嘴!”
红衣青年已经彻底从假山上坐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双眼尾灼红的凤眼冷冷地下睨,重新挂上虚伪的笑容,像是为自己裹上一层厚厚的武装,浑身张开密密麻麻的尖刺。
“听听,听听。”
虞北洲极尽轻蔑地道:“多好笑啊师兄,你自己不愿恨我便算了,竟然还要质疑别人的恨意。那你倒是说说,师弟该如何才能让师兄觉得我不够对你恨之入骨?便是被夺走身份还不够,不配算上憎恨的理由?”
这样的虞北洲,宗洛并非没有见到过。
那个大巫祠的夜晚,道出两辈子真相实情的刹那,虞北洲便是这样类似的神情。毫不遮掩的恶意浮现到昳丽的面容之上,纱雾笼罩,咄咄逼人,淤泥里绽放剧毒花束。
剜伤别人,也剜伤自己。
宗洛试图以一个冷静的视角来看眼前这个向来狠戾的毕生宿敌。
可是虞北洲的表现却偏不如宗洛的意,他就像个天生的坏种,毫无保留地宣泄着恶意,每一句话都正中红心。
“你看,又是这样。又是这样高高在上施舍般的语气。师兄,我最恨你这样,好像无关人一样,高高在上的说着自以为是的话。”
他漫不经心地嗤笑,黝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用一种讥讽的姿态说出最叫人难过的话:“昨天夜里......多么感人的父子坦白啊。师兄在地上叩首的模样当真惹人怜惜,师弟看着都快要于心不忍。”
“亲情?嗤,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我从一开始就未曾拥有过,谈何期待?”
宗洛神色松怔,愣在原地。
“至于我不在乎这个身份?哈,师兄说的对,我便是在乎这个身份,那又如何?师兄现在还能还给我吗,能连带着这么多年的亏欠还给我吗?”
虞北洲的话语片片生刀,像大荒最剧毒的蛇肆意吐出了猩红的蛇信,残忍地宣告着自己的胜利:“不,你还不了,你也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