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76)
和方铭昊一方顶尖的律师团队截然相反,衡宁窘迫的家庭条件甚至连亲戚去法院的路费都需要东拼西凑,这也注定了在这场审判中,衡宁处于完全无法翻身的最底层。
当时, 毫无经验的辩护人在法庭上被对方的律师问得哑口无言、颜面尽失, 当时坐在被告席上的衡宁目睹了全程,除了漫长的绝望, 更多是对连累了这位亲人的愧疚和无奈。
结局便是他输得彻底, 对方律师巧舌如簧, 莫须有的罪名扣在衡宁的头上,在原有判定的基础上几乎是进行了顶格处理。
但衡宁怨不了任何人,唯独只能叹惋,贫穷使他丧失了太多正常人应当有的权力。
“当年我没有减刑的原因之一,就是我一直没有认罪,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承认我的罪名,也从没停止过上诉。”衡宁的气势压得人无法反驳,老丁心想,这样的人或许比他自己更适合去当一名律师,“我要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或许是迫于衡宁的淫威,但更多是对这个案件的兴趣使然,老丁将最近接的案子都往后排,优先接了他的案子。
但他没有敢给衡宁下担保——
“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老丁说,“在过去案件没有明显纰漏的情况下,翻案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小,我只能说我尽力。”
和冯然案不同,旧案重审的难度极大,除去真凶另有其人的冤案,像这样迫于过去环境因素而导致的错判、重判,在现实中几乎没有翻案的案例。
衡宁毕竟也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法律熏陶,自然清楚这么一回事:“我知道。”
“但我还是想试试。”衡宁说,“我真的不甘心做一辈子的‘杀人犯’。”
另一边,冯然的案件又让《每周观察》红了一把,那些曾经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牛鬼蛇神,自然也开始悄悄露了头。
在这段时间没头没尾的忙碌中,温言书的一些心理疾病几乎全部消失了,他也逐渐忘记被人尾随跟踪的恐惧,开始敢一个人上下班赶路了。
他现在依旧和何思怀一起,挤在通州区白马桥的小房间里。
其实温言书考虑过搬到城区、挑个更好的房子住,但他依旧有些舍不得这狭窄的一隅——
这里的每一片空气都似乎浸润了衡宁的气息,他舍不得离开,因为住在这里,他总能骗自己,衡宁只是暂时离开出门远行,但一旦自己从这熟悉的环境中抽离,他便似乎真的要彻底和衡宁做告别了。
没有见到衡宁的第40天,温言书依旧没有缓过神来。
他依旧抱有侥幸和期待。
在一个不算忙碌的晚上,温言书和何思怀在单位食堂草草解决了晚餐,慢悠悠搭着地铁公交回到白马桥时,天又已经黑了——他们就从没在天亮的时候赶回家过。
“这次的案子也多亏北北啊。”漆黑的巷子里,温言书用手机打着手电,对何思怀说,“他哪天有空啊?我请你俩再搓一顿?”
“呃啊!”何思怀最怕温言书喊江北“北北”,每次一听,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就只能忙着搓鸡皮疙瘩了,“他最近在公安联考呢!先不喊他啦!”
江北读的是警校,政审能通过也真的得益于母亲的案子被叛无罪。
不得不说,案底这个东西,对人的影响真的太大了。
两个人慢悠悠从路口朝单元楼下踱去,两旁苟延残喘的路灯照得他们的影子模糊而惨白,冷风呼呼吹着,本来交谈甚欢的两人在这里也突然心照不宣地沉默起来。
这一条路总是阴森森的,一个人的时候,温言书每次走到这里都用的小跑。
平时和何思怀一起,温言书也会忍不住加快步子,但这一次,他没有直奔着家去。
在快到楼下的时候,温言书忽然伸手,在黑暗里捏了捏何思怀的掌心,他其实有些担心这粗线条的人无法领会,但他确实低估了学霸的职业素养,在接收到温言书暗号的那一瞬间,何思怀原本朝着单元楼走去的步子,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收了回来。
“我怎么刚他妈吃完又饿了?”何思怀仰头说了一句,“我好想撸串儿啊!”
温言书悄悄瞄了他一眼,一唱一和道:“走啊,老徐他们今晚正好在撸串儿,一会撸完还唱K,反正明天不上班,不玩他个通宵说不过去吧?”
在煞有其事的对话中,两人悄悄把路线偏航,绕过了巷口最黑的一部分,重又回到街道的车水马龙中去。
一直等坐进了出租车,两个人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被跟踪了,差点跟进了家里,他们几乎同时听到了那黑暗中克制缓慢的脚步声。
“你还挺敏锐。”温言书又惊又怕地感慨道,“我当时可真怕你来一句‘咋啦?咱家在这边啊?’……”
何思怀也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说:“别小看我,好歹我以前也成立过007小分队。”
这是他以前和江北之间的小情趣,温言书不太清楚,只知道这孩子确实比想象中机灵很多,更证明他之前的迟钝十有八九是刻意为之。
何思怀忍不住问:“你这是得罪了谁啊?还得整个杀人灭口?跟踪人到家门口,有点玩得太大了吧?”
细想起来,这还是何思怀第一次被卷进这样的跟踪里,自然有些不能适应。
温言书有些愧疚将他卷进来,只能道:“我哪个案子不得罪人啊?最主要的是每个债主看起来都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希望他们排队认领一下。”
此时现在的他,仿佛是在同一晚和无数个男人睡了,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怀孕,甚至连孩子他爸是谁都不清楚。
眼下也是一模一样,似乎猜谁都是对其他候选人的不尊重一般。
两个人想来想去,还是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温言书在二环内的房子。
何思怀的陪伴让温言书安心了不少,但细想也是后怕,万一他们被人悄无声息地闷死在犄角旮旯里,甚至能为他们找到真凶的监控摄像都找不到。
想了半天,他们还是决定回书香苑,至少那里有尽职尽责的保安,只要嘱托他们不要随便放进来奇怪的人,便也就不会有太多的危险。
他想了想,觉得害怕,又叫来老丁和胖子打牌。
最近,老丁因为案子,依旧和温言书他们有着密切的合作,这一晚他恰巧忙里偷闲,便也就答应过来陪温言书过夜。
两个人在家里忙活着准备零食和吃喝,约莫一小时后,胖子和老丁正陆续赶来。
远远的,温言书就听见楼道里,老丁正在跟衡宁打电话:“你回头来把之前的检验报告带给我……卧槽?这谁在这儿踩的点?”
电话正说到一半,老丁的声音和步子都堪堪停在门口。
温言书打开门的时候,走到离的电梯门刚好徐徐关上,楼道口由亮变暗,紧接着老丁就指着楼门口上,一个刚写不久的记号就停摆在温言书家房门的后面。
几个人一同围在一边旁观着,老丁的电话都没来得及挂,所有的讨论都传到了手机的对面。
本来就因为尾随事件感到不悦的温言书,此时再一次焦虑烦躁起来:“他妈的……”
其余三个人,一边谴责着对方的变态加恐怖,一边安慰温言书,说今晚都在他家住。
胖子更是梗着脖子道:“我给你请打手去!”
温言书不知道怎么回答,怎么告诉他们,你们能陪我今晚明晚,却总陪不了我一辈子,就突然听到手机短信息响了。
他本没有反应,直到看到了署名,是早已经把自己拉黑的衡宁,这才双目放光地打开了那条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
“你的滴滴|打人包年服务还没到期。”
这赤|裸裸的明示让温言书立刻笑起来,那人刚刚从老丁没挂断的手机里听到了全过程,也不知道现在电话挂没挂呢,就跑来给自己发消息了。
那一瞬间,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快乐盖过了一切负面情绪,他思索了半天措辞,这才故作高冷地发了一个定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