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10)
“两百块!能买四包华子!”
衡老板直接抬起一脚,让胖子拎着他价值四包华子的清汤肉丝面圆润地从自己眼前滚蛋:
“滚。”
胖子愉快地转了个圈儿,人都快飞出银河系,手里却把那面护得死死的。
临走前还摸走了桌上的摩托车钥匙:“你小情人借我骑骑!”
于是又收获了衡宁一飞脚。
为了保护四包华子的含金量,胖子特意把外套脱下来给面条保暖,等到了书香苑,也差不多被冻成了个胖雪人了。
他萧萧瑟瑟敲响金主家的门,心想着要是金主霸霸寂寞了,勉强陪个聊也不是不行。
一打开,一阵出租屋不存在的暖气铺面将他盖住,一想到这是朝阳区接近二环的房子,那一瞬间,胖子便觉得这人花钱从白马桥买天价外卖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开门的是个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的年轻人,胖子上一秒还在感叹现在北京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有钱,下一秒再看清他的脸,惊讶道:
“诶呦我去?!你不是……”
对面的青年看到他的脸,短暂地怔了片刻,似乎很久才回想起来。
“嗯?”青年弯眼笑道,“我的天,好巧啊?”
青年从表情到语气都惊讶得恰如其分,以至于胖子丝毫没有怀疑这个“巧合”的合理性。
“快进来。”正想着,那人就伸手接过外卖,非常自然地把他推进屋,“外面多冷啊。”
一听这人温柔和煦的话,胖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诚实地钻进了屋里。
“我戴个口罩吧。”青年人说,“不好意思有点感冒,怕给你传染了。”
每天在网吧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里摸爬滚打的胖子,有点适应不了这样的礼遇:
“没事儿啊,我皮糙肉厚的,病毒进来都嫌累得慌。”
但对面还是坚持戴上了口罩。
年轻人家面积不算很大,但装潢是简约的暖色调,像是一个在冬天里荧荧发光的小火炉,让人看得温馨又舒服。
“你好,我叫温言书。”年轻人笑着朝他伸手,“你是衡宁的朋友吧?”
胖子赶忙在裤子上擦擦手心,握住那人冰冰凉凉的指节,有些紧张道:“王天龙,叫我胖子就行,衡宁哥是我老板。”
温言书笑着给他拖了把椅子,动作自然到胖子觉得自己不坐一会儿,简直都浪费了他的一腔虔诚。
于是便就放下那“繁忙充实的午后”,认真为着两百块钱陪聊费负责起来。
温言书给他倒了杯热水,说:“你应该骑车来的,我就不给你倒酒了。”
胖子立马摆摆手:“不用不用。”
温言书讲话听起来很舒服,胖子原本还有些担心有钱人不好相处,两三句开口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我和衡宁是高中同学。”温言书说,“我俩以前是同桌。”
胖子瞪大眼睛,口中感慨的却是另外一码事:“嚯,老板还念过高中呢!没看出来啊。”
温言书有些讶异,他不知道衡宁在外面给自己塑造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设——何止是念过高中,温言书心想,他可是我们那时候读书最好的人。
刚一开口就出了些小意外,温言书弯起眼,悄悄把话题移走:“不过细算起来也差不多十年没见了,一直没有联系过,昨天见到还蛮意外的。”
胖子点点头,似乎在努力理解着高中时代的同学情:“嗯……那你们现在……”
“不是很熟。”温言书笑着说,“但见到了难免想叙叙旧,可惜他好像挺忙的。”
“对。”胖子忙不迭点头,“昨天一直忙着送货,送了一夜,到今早才回来,现在还在补觉呢。”
昨晚哪儿是去送货啊,温言书想到这里,嘴角轻轻扬起来。
“他好相处吗?”他问,“我觉得他以前蛮凶的。”
“妈的现在也不赖!”胖子立马抓住了话题,“天天要挟我,要把我片了去喂猪!”
温言书咯咯笑起来:“看来他家猪伙食不行啊。”
胖子刚燃起的同仇敌忾立马灭了。
又随便聊了会儿,胖子就差不多快把衡宁晚上睡觉说什么梦话都抖落出来了——
三年前胖子独自来北京闯荡,混社会不成混了一屁股冤枉债,走投无路之时去一家网吧浑浑噩噩躲了半个月,追债的找上门,半个月没搭理过他一回的衡宁直接一脚踹开大门,操着酒瓶子把一帮要债地砸了个大珠小珠落玉盘,从此以后,红豆网吧的麾下就又收获了一名大将。
胖子一说完,就觉得自己给衡宁渲染得有些凶神恶煞了,转而又抓着温言书给他说好话:
“虽然他气质挺流氓的,但他真的是个好人,你不要对他有偏见。”
“我知道。”温言书笑着说,“他一直都是个好人。”
说到衡宁单手抡酒瓶以一敌百的画面,胖子快要哭成了个两百斤的泪人:“多亏了老板收留我,我现在债也差不多还清了,等我有家底子了就要出去讨媳妇儿,好好过日子,混社会太难受了。”
混社会太难受了,温言书刚毕业那会儿也是这么想的,但正如白马桥的北漂和他的北漂不同,衡宁和胖子口中的“混社会”,自然也和他的“混社会”大相径庭。
温言书笑笑,给胖子递上纸巾:“挺好的,早点回来吧。”
“回来”这个词总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他们本就不该属于这样的“社会”,仿佛这些年来的颠沛流离只是一场不美好的意外,好像一切终会结束,总有一个美好而安定的未来在某处等着他们。
临走前,胖子有些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脑袋:“我今个就该让老板来送的。”
“我跟你家老板现在也没多熟。”温言书无所谓道,“我主要是想吃清汤面来着,碰巧凑上你们家店了,其实谁送都一样。”
“你不是冲着我们老板来的?”胖子又有些狐疑道,“那你跟我三句话不离衡宁的。”
“不然呢?”温言书耸耸肩说,“我俩之间还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吗?”
胖子一想,他俩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只有衡宁了,不聊他似乎也确实没得聊了。
于是胖子得出了个结论——是温言书只是想跟他聊天,至于聊什么都无所谓。
一回到酒吧,胖子看见衡宁正修完机子回来,就屁颠屁颠跑去汇报喜悦:
“老板,你猜怎么着,今天那位金主爸爸居然是你熟人!”
衡宁当然知道那是他熟人,手里刚忙完活,也懒得理他:“嗯。”
“我跟他唠一下午了,他可真有钱啊,买得起朝阳区的房子,听说还是个记者呢。”胖子得意道,“我还有他微信,下一步,他就要发展成我铁子。”
衡宁一听这话,眉头瞬间拧起来:“他没跟你说我什么?”
“说你什么?”胖子才不愿意承认他们聊了衡宁一个下午,“说你跟他不熟。”
衡宁一听,倒也放心了,只冷笑一声,没讲话。
“操,这么有钱的朋友你咋不早点儿打好关系?”胖子感慨道,“倒不是说找人借钱什么的,但跟这种人待一块儿,底气都他妈的足了啊!”
衡宁一听,整个动作轻轻一滞,转而有些恼火起来,低头看他:“你不跑单了?废话这么多。”
胖子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看人表情反应一流,一看这人气压不对劲,立刻闭了嘴,拿起骑手APP接单去了。
另一边,胖子走了不久,温言书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下班没?今晚火锅约?”
发消息的是他从小到大的铁子佟语声,两个人一起从渝市摸爬滚打闯到北京,骨子里爱吃辣的根却永远扎得牢。
“约不成了宝子,重感冒,人刚从医院出来,怕给你传染了。”温言书转头,拍了一张桌角摞着的一袋子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