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21)
“处理外伤不要买碘酒,要买碘伏。”
“碘酒酒精含量高,会刺激伤口。”衡宁用镊子夹起棉球,“碘伏更适合处理外伤,比较温和。”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都买错了,温言书想,原来自己真的不会处理伤口。
衡宁拿镊子夹起棉球、沾着酒精擦拭伤口的动作干净又专业,似乎这双手本就应当去做抚平伤口的事情一般,看得人舍不得移眼。
他真的像是个温柔的医生了,温言书忍不住想,现在的衡宁,还会想当个医生吗?
温言书不敢去问,这是他们之间不可触碰的禁忌,但凡还有些理智,他便知道自己不应当去问的。
于是他只拐弯抹角地夸赞了一句:“你真的好专业啊。”
衡宁没有吭声,直到伤口完全细致地处理完毕,他才抬起头,从那暖光中抽离出来。
那一丝柔和的温存便也暗了下去。
“我以前好像确实想当医生的吧。”
衡宁突然开口,让温言书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那人此时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样的心境,不知道这预示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衡宁似乎没想那么多,只是非常平淡地陈述道:“但是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没来得及,也没必要了。”他说。
第17章 矜持08
温言书刚认识衡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已经生了病。
那时候他们父子俩搬到了野水湾,住着无人问津的危房,整个两口之家,就靠着衡宁的奖学金和勤工俭学勉强维持。
温言书至今也没法忘记那漆黑的小屋里,衡宁父亲传来的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叫人窒息的□□。
那时候衡宁就很会照顾人——打工挣钱、饮食起居,一个少年的起早贪黑,就是维系这两口之家唯一的顶梁柱。
衡宁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所以他在作文里写过:“只要父亲还在,家就还在。”
他记得衡宁不止一次跟自己说:“我希望他可以再多等我几年,等我学医,治好他。”
如今,距离衡宁父亲去世也近十年,学医的梦想早已轰然坍塌,故乡对衡宁来说也只成了一个没有意义的符号,而他的家,也不过是一些随时可以收拾带走的行囊,和一张父亲的黑白照片。
赤诚和挂念一并熄灭了。
这个话题让温言书感觉到无尽的恐慌,但衡宁似乎真的只是轻描淡写地随口一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他的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说完便就低下头,收拾起洗手台边散落着的药物,好半天,温言书才控制不住地舌头打结:“对……对不起。”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很害怕衡宁再反问他对不起什么,再深究下去便非要把那更深一层的伤疤揭开来。
但衡宁没有为难他,只是轻声道:“没什么对不起的。”
他转过身背对着温言书,把客厅的桌台也一并收拾了去,屋里静悄悄的,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悄悄弥漫在两人的呼吸之间。
直到温言书快在这沉默中崩溃,衡宁才开口,轻轻说了一句:
“以后出门不许随身带刀了。”
温言书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衡宁大约是看到了自己防身时抽出的那把匕首。
自从身边倒下第一位同事之后,温言书出门都习惯性地带上这么一把刀,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更有底气一些,这匕首就是他这么多年来所依赖的安全感。
温言书抿起唇,似乎又延伸着联想到了许多,衡宁误以为他不乐意,便补了一句:“你现在不需要了。”
因为购入了红豆网吧“滴滴.打人”服务包年会员,他现在是雇了随身打手的人了。
温言书看了他一眼,脑子里划过他今天将人脑袋鲜血砸开了花的场面,更加惴惴不安起来:“我不想让你……”
“现在不一样了。”衡宁打断他,“这么多年,我唯一学会的就是打人该怎么注意分寸。”
温言书捏了捏眉心,不再想说话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到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多说两句就昏昏沉起来。
但他又怕自己回到房间就又把衡宁放跑了,只能强撑着精神和他聊:“胖子的事情怎么样?”
衡宁说:“没事儿,调了监控证明钱包被挤到了地铁上,两个人现在拜了把子,正打算就近找个饭馆儿桃园结义。”
温言书一听,终于笑起来——胖子真是把和“上流人士”拜把子的事情刻在了DNA。
大概看他今天唯一露出的笑容居然是给胖子的,衡宁的表情又垮下去,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房间的方向推去:“去睡。”
温言书却像脚下钉了钉子一般站定在原地,抬头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衡宁低头盯着他的双眼,目光又扫到了他外套下雪白的锁骨,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开口道:“放心,我暂时不走。”
温言书便弯起眼笑了起来,终于半自动化地被人塞进了床铺里。
他真是太疲劳了,衡宁还没出房间,他的眼皮子就开始疯狂打架,直到那人走到门口,顺手要将他的房门捎紧,温言书才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别……别关门……”
衡宁回头看了他一眼,半张身子还浸在客厅的阳光之下,浅褐色的瞳孔里映出裹紧被子的温言书。
温言书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避开他的目光,绷着嗓子说:“我有点儿害怕,你别关门……”
听着衡宁的轻微动静,会让他感觉更安全些。
直到那人轻轻把门打开到最大,温言书在门口人的凝视下,终于放下戒备,彻底坠入了梦乡。
听到那人逐渐均匀的呼吸声,衡宁不再走动,而是坐在客厅边,撑着脑袋半阖上眼。
他有点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从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警醒自己,不要和温言书走得太近,不要融进他的生活里,不要燃起不必要的奢望。
结果,从一开始他就没能控制住——给温言书煮面条、送他回家、背他去医院,现在又把自己捆绑给他、还光明正大地坐在人家的客厅里……
衡宁捏了捏眉心,他总有些克制不住地忧虑,但更让他感到别扭的是,再见面为止,对方也没有说过任何要跟自己复合的话。
他不确定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亦或是完全是对方的把戏,只是那层捅不破的矜持,让他不敢多想,更让他没有理由提出拒绝。
衡宁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根蛛丝轻轻吊住颈项的昆虫,只能任由对方的摆布。
他低头抹了一把脸,听到那人逐渐均匀的呼吸,便起身,打算悄悄推门离开。
衡宁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小声到可以忽略不计,却不想,几乎是刚扶上门把儿,温言书的房间就传来一声慌乱的脚步声。
下一秒,那人面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口,他脑袋后面还有一撮翘上去的头发,显然是真的睡着,却又被他的动作惊醒了。
刚醒来,整个人的目光还没法完全聚焦,胸口因为喘息起伏着,表情是慌张而无措。
衡宁被他的过激反应吓愣了动作,只默默收回手,目光从他宽大的领口处又强行收了回来。
“你……”从睡梦中强制开机,温言书的嗓子有些哑,他皱着眉咳了两声,才小心翼翼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你要走了吗?”
不知为什么,衡宁竟被他这目光盯得有些心虚,好半天才道:“看你睡着我就……”
“我不睡了!”温言书打断他,声音都还有些发颤。
很快,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过了头,这才稳住情绪,乞求道:
“我不睡了,你别走行吗?”
许久,温言书还是把那句说到嘴边的“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咽了下去。
换成了:“我不想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不会吧?不会有人品不出来这两句有什么区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