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53)
就是委屈, 虽然他心知肚明秦渡凉应该更委屈,但是, 当自己的委屈被人知道之后,委屈立刻翻倍。
他不懂大医院的挂号流程,他学着注册了医院的app,蹲点抢专家号,结果抢错了,他需要带小姑看的是著名专家门诊,又要根据病情去选择专家。
小姑的病灶在肺部,严重的时候连从医院大门走到门诊的那个距离,都要在中间歇一下喘口气。
要提前一晚在急诊做肺部CT,第二天早上去普通门诊抽血,检查血常规大三阳和肺癌三项,下午去专家门诊。
洗肺前后就更不必说。
他那么坚强的小姑,曾流着泪说小姑对不起你。言灼只摇头,他说小姑是这个世界上,最对得起自己的人。
秦渡凉弯腰,手撑膝盖,抬头看言灼,因为言灼低着头。
秦渡凉说:“我不累,我是铁打的。”
“我没事了。”言灼调整得很快。要说这六年成长了什么,那大概就是情绪管理。
医院是个凉薄的地方,正因为苦难太多,总有人比所有人更苦。肺泡蛋白沉积症是罕见病,发病原因尚不明确,住院做穿刺取肺液的时候,取出了牛奶状的积液才确诊。
大概这就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捉弄苦命人。
自那之后,每两个月的复查,医保外的药物,每天早晚的雾化。连带着病症、药物导致的高胆固醇及血糖的急速上升带来一系列其他病症,还要每个月检查肝功能,以及颈动脉B超,来观察有没有并发颈动脉斑块。
简直是被压制着在生活。
从前小姑是言灼的依靠,后来言灼开始照顾小姑。
继续出发,车道畅通了许多。
言灼是真的没事了,他情绪失控的时间非常短,他只要小小地、快速地爆发一下就可以。
不过秦渡凉倒是真不怕,他完全不担心言灼会真的一脚油门大家一起死,不过这份不担心并不是对言灼车技的信任,而是不怕。
秦渡凉在车里放歌,手动切歌,放完《烟花易冷》之后放《思念是一种病》,接着又来《晚风心里吹》。生怕言灼心态不崩似的,直到言灼自己受不了了。
“我想听《极乐净土》。”言灼说。
秦渡凉抿唇,刚准备再放一首emo界的极速赛道《水星记》的时候,被言灼打断了。
秦渡凉:“可我这个app没有版权。”
言灼把自己手机丢过来:“我的有。”
这个解锁密码,言灼没说。于是,秦渡凉试了一下。
六位数的密码,秦渡凉手指在屏幕悬停了片刻,按下去。
121919。
十二月十九号他的生日,言灼也是十九号,所以再跟一个“19”。
解锁成功了。
自己也莫名emo了。
好死不死,水星记刚好唱到“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原来大家都没变过,大家这六年,都是仓鼠跑轮。
歌单是个很私密的东西,不过言灼的歌单都是他直播时候用的。很快,车厢里的BGM从“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变成二次元强电音前奏。
“别忍不住抖腿啊,你脚底下那是油门。”秦渡凉提醒他。
秦渡凉一直都能在每时每刻、每个不管它合不合适的情境下把他逗笑。
言灼说:“害怕了?”
“我怕这个?”秦渡凉指着前引擎,说,“来,请,把油门踩进发动机里。”
言灼笑笑,没接话了。
节假日高速免费通行,距离终点,还剩一百公里不到了。秦渡凉心底里不想和他有任何再多一次的分离,但是要理智,他自己心如明镜,天黑了,要慢慢走。
最后的几十公里,言灼开得不快不慢。像他们之前说好的,先去秦渡凉住的地方,秦渡凉把冰箱里的两盒辽参拿上车里,再把言灼送回家。
秦渡凉没有住在107,他在江边山腰的江景别墅小区里买了栋小房子。
言灼住在市区,地铁公交都很方便的地段,距离小姑家也很近。
“你不用送我了,我叫个车回去吧。”那两盒辽参言灼没推脱,收下了,“今天太累了,你别开车了。”
有一瞬间秦渡凉差点脱口而出说那你也别走了,在这过一夜。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言灼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他也是,他不能再像高中时候把他当作一无所有的,流浪的小动物。
直接抱回家,抱进被窝。
秦渡凉太了解自己了,有第一夜,他就会去创造无数个日日夜夜。所以不行,他不能再用从前那种压制型占有的方式来和言灼相处。
而言灼,他只是单纯的还在迷茫。
***
五月。保送的已经卖书卖笔记了,要去学一门技术的已经收拾好行装了,拿到高校合格证的艺术生在恶补英语和数学,求一个过线。
言灼有点迷茫,虽说现在还不到考虑志愿的时候,但周围的同学都起码有了一个心仪的学校,再不济,也有了想去的城市。
问秦渡凉,秦渡凉就只说,自己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最后言灼就闷头学习,秦渡凉说桥到船头自然直,说不定等高考完你会收到什么上天的启示。
越到六月,秦渡凉越兴奋。
是那种很收敛的兴奋,因为要顾及言灼最后备考冲刺。秦渡凉只说,环塔拉力赛六月中旬开始,等高考结束,他就带他一起去沙漠,毕业旅行。
他还可以看他比赛,休息的时候带他去骑骆驼,还有沙漠里的芦苇丛,胡杨林。
秦渡凉和他说沙漠的星空,雪山的公路,哈密的丹霞。
六月,秦渡凉把杜卡迪洗得锃光瓦亮,鲜红色要给言灼讨个彩头。
秦渡凉把他送去考场,说:“宝贝加油。”
“你也加油。”言灼眉眼盛着六月金灿灿的阳光。
秦渡凉骑在车上,脑袋微微向下侧了些,食指在头盔一侧点两下。
考场大门口拥挤不堪,四个交警在这里维护秩序,全市的考生今天都散布在这些考场门前,等待放行。
人和人不得不摩肩接踵,在这毫无遮掩的地方,言灼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头盔。
那个落在头盔上的吻,穿过昂贵的碳纤维,穿过缓冲层,吻在了秦渡凉的脸颊上。
秦渡凉要去另一个考场,他扣上护目镜,拧油门离开。
秦渡凉以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分开。秦渡凉想高考之后的每天都在一起,他会和言灼去同一个城市,假期比赛的时候带言灼去看,一起跨年,一起过每个生日节日。
然而事实是,那确实是他们最后一次分开。
高考之后,小姑和言灼聊了很久。
小姑因肺泡蛋白沉积症而缺氧发紫高肿的手指已经不能再戴漂亮的戒指,她在这一个多月里想尽了办法,她打电话回去老家,这些年她给了奶奶不少钱,老家花钱的地方少,希望他们能帮帮自己。
然而奶奶和大伯告诉她,城里医院是抢钱吃人的,让她回老家去治病。
大伯更甚,直言是她的报应,她抢了别人儿子。
小姑的车已经卖去了二手车行,她也想过卖房子。但那之后呢……罕见病,慢性病,注定了不是她们姑侄俩能承受的。
于是,在那个全市考生狂欢的夜晚,秦渡凉和他的朋友们还在KTV等他的夜晚,言灼抱住小姑的肩膀,说:“小姑,你是世界上最对得起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