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2)
“……是。”蔡经理挤出一个心酸的笑。
是个屁啊,谁家好人骑着摩托车过来收购人家啊!
他欲哭无泪。跟秦总出来,他蔡某优雅地从全球限量24台的劳斯莱斯龙年幻影走下来。如今跟着小秦总,他狼狈地眼眶含泪从本田RC上爬下来。
甚至他坐的都不是后座,而是尾翼!
怪不得秦总谴责他:两百多万买个摩托车,你不如给你妈买条翡翠珠串项链!你妈还能惦记你个好!
可不是吗!
秦总说话,果真精辟。
——西装暴徒。
这是目睹了秦渡凉停车、下车、拎着头盔、走进大楼全程的,前台小姑娘给出的四字评价。
他手背自然下垂,青筋突起,西装裤由于骑车有些无伤大雅的褶皱。他和蔡经理走到前台,蔡经理已经恢复职业微笑,和前台打招呼,说明来意。
同时,秦渡凉问,“头盔能放这儿吗?”
“能!!”
这声震天的能字并不是前台小姑娘说的,而是秉承着“我们提前十分钟下楼迎接以表诚意”,结果“他怎么提前十分钟就到了”,于是“草啊跳楼下去是不是比坐电梯要快点”的烈火TV高层们说的。
他们冲出电梯的样子犹如独角兽高达模型终于开启售卖的二刺猿。
“非常抱歉,有失远迎,这边请这边请……”
蔡经理为人处事周到圆满,微笑着说:“没什么的,小秦总觉得开车堵,所以我们骑摩托车过来,是早了点儿,您先请吧。”
大家互相握手,进电梯。
电梯里有广告牌,烈火TV人气主播。但秦渡凉没看见他想看的那个,于是收回目光,安静地等待电梯上行。
到今天,言灼直播捅出的乱子,烈火高层已经有所耳闻了。但又不知道怎么跟秦渡凉开口,这事儿说来是既离谱又羞人。
但反观秦渡凉,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件事。一直到进入会议室坐下,他真的像个跟着经理过来涨涨见识的富家公子哥。
众人坐下,敲门进来两男两女为他们倒茶,接着先由寒暄来开场。
江姐也在这次的会议上,她让言灼在门外等着她摔杯为号。
于是江姐先说话了,她笑笑,“还是第一次见小秦总,这次在国内留多久呀?”
很自然的开场,先不聊工作也不聊感情,聊一聊现状。
秦渡凉坐直,很挺拔,“这次会留挺久。”
里面的对话,言灼在外面一字一句听得清晰。
秦渡凉的声音与少年时期没太大分别,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是嗓音更沉,音色更冷冽。还有就是,从前他听秦渡凉的声音,总是扬着的,温柔的,闭上眼睛也能听出他含着笑意。
“这样啊,挺好的,多陪陪父母嘛。”江姐温声说,“对了,也不知道小秦总听说没有,最近我们家还传出个笑话呢,我们有个主播,直播的时候,想搞点节目效果,嘴一快,居然编排了小秦总。”
气氛顿时低下来。
烈火高层们面儿上赔笑,嘴里说着“哎呀一些流言而已”、“管教不周啊小秦总”。心里却悬着,救命,最近降温了,我们会天凉王破吗。
江姐见他没反应,“要不,让他给您道个歉吧。”
来了,言灼在门外攥住衣角,咬着后槽牙。
“不必了。”秦渡凉说。
会议室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江姐的指甲嵌进皮肉,等待着不必了三个字后面会接什么话。
不必了,我已经通知律师了。
不必了,我不接受道歉。
秦渡凉接着说:“他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好道歉的。”
第02章
门外言灼怔愣了片刻。
尔后偏头,从旁边办公室玻璃的反光里看见了自己。
雾霾蓝的发色显得他皮肤透白,睫毛如羽扇,当年的秦渡凉喜欢用拇指指腹从他眉梢摩挲到眼角,懒倦的少年眉眼蛊了他整整一年。
言灼耳根与下颚骨连接的地方有颗痣,他抬手摸了摸那里,被秦渡凉吻过无数次的地方。
门内的人们发出爽朗的笑声,言灼抬脚转身,顺着走廊向前,按电梯。
电梯门也映出他自己,清俊的一张脸,唇线清晰锐利,但被绒绒的眉毛中和之后,整个人像只高傲的猫咪。
事实上言灼并不喜欢在镜子里观察自己。
因为他看见自己的脸,就能想起,秦渡凉曾经吻过哪里,怎么吻的,是何眼神,说过怎样的荤话。
“汀——”
电梯门开了,迎面走出来的是前台小姑娘。
“言灼!”小姑娘笑吟吟的,抱着两只黑色头盔,“你要走啦?江姐让我把客人们的头盔送上来,江姐办公室没锁吧?”
“哦,没,她办公室门开着的。”言灼说。
“好~谢谢。”
言灼走进电梯,等到电梯门完全合上之后,很轻地“靠”了一声,然后笑笑。
什么人啊,来收购,骑摩托车来。
越想越好笑。
从大楼出去之后,言灼瞄了眼门口停的橙色摩托车。今天风大,自行车被刮倒了一排,尤显得那辆摩托岿然不动。
他只看了一眼摩托,便转身走向地铁站,走着走着,脚步顿住了。
言灼眼睫微颤了颤,他忽然想到……今天秦渡凉来这里,是为了开会。也就是说,他必定会穿一套得体的正装。
于是开始脑补穿正装骑机车的秦渡凉……
言灼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好了住脑吧。
继续走。
等地铁时,呼啸的风掀了两下他的羊绒大衣,他两手揣兜,下巴往高领毛衣里缩了缩。
旁边的小女孩被妈妈牵着手,她妈妈拎一块包装精致的蛋糕,女孩摇着妈妈的手问现在可以吃吗,妈妈说不可以,要回家了才能吃。
今天是言灼的二十四岁生日。
还好他不需要在二十四岁生日这天向前男友道歉,否则该有多悲凉。
小姑上午发来了微信祝他生日快乐,但被淹没在一大堆吃瓜未读里,言灼坐下后终于翻出来这条,回复谢谢小姑。并且领取了小姑的888块转账。
下地铁之后再走5分钟就到了,在这五分钟里,小姑又转来一个888元,附言:生孩子受罪,买束花,代我跟嫂子问个好。
言灼回:好的。
其实小姑不说,他也会买,因为坐另一趟公交的话,可以直接到墓园门口下,地铁则要步行一截,但可以路过花店。
墓园看坟的大爷说过,不是节日过来,没有用的,先人不知道。
言灼每次都只笑笑,他就是不想让先人知道。活着的时候大家互不打扰,如今阴阳两隔,也不必变熟络。
墓园门口的车位停一辆漆黑的辉腾,言灼只余光扫了一眼,心说怎么有人和自己一样,不逢年不逢节,而且下午来祭拜。
结果墓园里并没有人。
风的声音很具体,吹着冬日里的枯枝败叶,吹着大号垃圾桶里的垃圾袋,吹着言灼怀里的包花纸。
他走到墓碑前,放下花,和石碑对视了片刻。
今天风真的很大,天很阴,灰蒙蒙的,像要下雨。他毛绒绒的雾霾蓝,远看像根蓝莓味的棉花糖。
他站了半晌,最后说:“小姑跟你问好。”
他说话声音很小,生怕被谁听到似的,话刚出嘴边就被风带走。
言灼站了一小会儿之后便离开,花送到了,话也带到了,可以走了。
刚走出墓园的铁栅栏门,从旁边走上来一位穿着干练的女生,黑色风衣,“言灼先生?”她开口询问。
言灼稍稍一怔,点头,“您……哪位?”
对方微笑,“言灼先生,生日快乐。”
接着女生递上来一个粉色盒子包装的蛋糕,“请收下吧。”
言灼今天深灰色的大衣,对面女生黑色的风衣,这里是墓园,头顶的天空是冷灰色。这个蛋糕顽强地为人类支撑起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