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流(86)
他重新戴上了那张沉稳的面具,伸手取过放在一旁的书包,背在身上后下了车。
研究院的管控十分严格,进出都要通过安检,可陶风澈毕竟身份特殊,身为陶氏的继承人,保安刚走上前,他便突然开口:“我快要迟到了。”
陶风澈并没有拒绝检查,只是皱着眉,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么一句,可保安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虽然陶风澈是以“学习”的名义进入研究院的,身份卡上也写的是“实习研究员”,但保安却不敢真的将这位少爷跟旁人一视同仁,真的将他扣在原地仔细检查完后才放行。
他权衡片刻,只随意走了一下形式,用探测器匆匆在陶风澈身上扫了一下便放他进了门,根本就没检查出他书包里装着的那个温控盒。
成功通关,可陶风澈的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他面色不变,步伐不停,径直走向了荆宁的办公室,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得到回应后便伸手推开:“荆院长,我回来了。”
“嗯。”荆宁头也不抬,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实验报告上,“你是不是要开学了?”
“对。”陶风澈点点头,“下学期就要申请学校了,我今天想先在实验室里转转,找一找自己感兴趣的方向。”
言下之意是今天暂时不想跟组了。
“行。”荆宁抬头瞥了他一眼,同意了。
虽然陶风澈是过来学习的,但他也没真的打算将他当做一个普通实习生来压榨:“院里你都熟,我也不找人带你了,自己到处转转吧,决定了之后过来跟我说一声。”
荆宁对陶风澈很是放心,说完话后便挥挥手,低头继续看起了报告,将陶风澈给赶走了。
陶风澈放轻脚步,退出去合上了门。
——他确实需要去挑一挑自己未来的学习方向了,可今天却并不是为了这个。
想到书包里装着的温控盒,以及里面藏着的那瓶药剂,陶风澈的眸色暗了暗。
但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陶风澈的预料。
前天晚上,保镖潜入“中药厂”后,带出来的药剂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他本以为自己会在研究院中找到答案,可他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将研究院搜查了个遍,甚至连专门储存样品的陈列馆都转了一圈,都没找到相同颜色的制剂。
而根据他对那个生产基地的印象,似乎并不足以研制出太先进的药物,至少不可能超越每年研发经费以“亿”为单位计算的研究院。
可惜的是,保镖当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真正进入“中药厂”中查探,只是打晕工作人员后偷取了一份药剂,现在并不能完全排除药剂是自主研发的这这个可能……
陶风澈从计划表上最后一个实验室中出来,跟负责人挥手道别,然后脱掉身上的无菌服,站在走廊里拧眉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去找荆宁一趟。
即便这位荆院长在葬礼上旗帜鲜明地对随月生表示了支持,看上去完全枉顾陶知行的知遇之恩,但有了昨天夜里跟徐松的那一番长谈,陶风澈已经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缘由——一切都是陶知行预先安排好的。
而在谈话发生之前,陶风澈也从未怀疑过荆宁的忠诚——如果问他现在的陶氏最不可能产生二心的人是谁,排除掉徐松外,荆宁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陶风澈曾经思考过这件事,最终得出了一个荆宁或许比他更不想陶氏垮台的结论。毕竟除了这里,没人会愿意给他一个beta如此之高的信任度,且无条件支持他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
只要荆宁开口说是跟科研有关系,陶氏的财物便会直接给他拨款;涉及到敏感领域的,走的是陶家暗中的那一份私账;再特殊些的,类似于定向刺激海马体的那种药剂,研究经费甚至是从陶知行的私人账户里出的。
如今陶家虽然换了随月生掌权,又从上到下彻查了一番,但从始至终都没有牵扯到荆宁半分。是以陶风澈对他完全信任,并抱有极高的期待——荆宁见多识广,肯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如果真的不巧连他都认不出来,那就刚好在他的私人实验室里借个仪器分析一下其中的成分。
但陶风澈敲开荆宁办公室的门,将温控盒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到他面前后,后者却忽然脸色大变。
荆宁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即使是在陶知行的葬礼上,面对着那些杀人如麻的老家伙,也依旧是游刃有余地跟人打着机锋,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站起了身,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翻了座椅。
身后“咚”地一声巨响,他却不管不顾,一把将药剂瓶从陶风澈手中夺过,声音微微发着抖:“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陶风澈发誓,他从荆宁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惊慌失措。
可这得是什么东西,才能将荆宁都吓到呢?总不会是什么生化武器吧……
他想不明白,但还是老实回答道:“一个废弃的生产线那,地址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荆宁一口打断:“这个东西除了我以外,你没有给任何别的人看过吧?”
“当时是家里的保镖替我潜进去拿的,除了他以外,没人见过了,保镖是家里养的,徐伯挑的人,嘴很严。”
“那就好。”荆宁沉着脸点了点头,上前两步将办公室的门反锁上,右手紧紧地拽着那瓶药剂,头也不回地往里间的私人实验室走去,“你跟我来。”
……不会真的是生化武器吧?那种定向编辑基因,杀伤力极大,可以直接毁灭一个种族的?
陶风澈意识到有些不对了起来,尤其是在他跟着荆宁进了实验室的门,眼睁睁地看着后者开了信号屏蔽装置,又将药剂放进了暗格里后。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陶风澈喉咙发干,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
“是一种……早就已经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药。。”荆宁看着那个暗格,眼神很是复杂,里面竟是陶风澈看不懂的情绪。
“是干什么用的?”陶风澈追问道,“是只在黑市上售卖的药品,还是从未面世便被销毁的那种?”
荆宁久久没有开口,像是在组织语言,陶风澈也不急,耐着性子等他答复。
五分钟后,荆宁突然开口,却问了一个完全不着边际的问题:“你对楚殷了解多少?”
“你是说……婶婶?”陶风澈一开始还以为荆宁问的是某个同名同姓的人,见他颔首后才惊讶地发现,对方说的竟然就是他脑海中的那个人。
楚殷已经去世两年有余,为了避免触及到赵嘉阳的伤心事,所有人都心有灵犀地避免在生活中提到他,寥寥无几的那几张合照也都被收了起来,就仿佛他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似的。
但今天猛地一听荆宁提到他的名字,陶风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个长辈。
陶风澈几乎是转瞬间便在心里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人物形象。
楚殷是九州人,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长及后颈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有些泛棕,再加上体弱多病,所以面色也有些苍白。
他喜欢吃辣,尤其热爱火锅,但医生要求他饮食清淡,所以总是被赵嘉阳管着,不给吃这不给吃那,逢年过节才偶尔吃上那么一次,没尝两口就不给碰了,任凭楚殷怎么撒娇服软也不同意。
陶风澈的记忆里一直记得那么一个画面,他当时还在读小学,楚殷也就三十出头,趁着赵嘉阳不注意,偷偷从鸳鸯锅的红汤里夹了一筷子鸭肠,对着他挤挤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立刻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
楚殷面容清冷,平常也不怎么笑,但他拿陶风澈当亲生孩子,见到陶风澈时总是笑得特别温柔,四十岁之后眼角产生了一点细微的笑纹,除此以外一点皱纹都没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楚殷满足了陶风澈对“母亲”这个角色所有的幻想。
即便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刻,陶风澈回想起这位长辈后,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起来,他嘴角微微向上勾起,语带怀念:“婶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