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流(152)
赵嘉阳拼命调动着脸部的肌肉,想要扯动嘴角给楚殷的笑话捧场,可这一次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不敢开口,艰难地控制着自己喉头的哽咽,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哭出声来。
——如果有下辈子,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当beta?
赵嘉阳很想这么不管不顾地问出口,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不能在最后的时刻,这样去蔑视楚殷的执念。
于是他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要榨干全身上下仅存的力气似的。然后他弯下腰,握住楚殷的手,感受那残存的热量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指缝间。
“滴——”
心电监护仪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直线,继而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护士沉默着在一旁站了很久,赵嘉阳却一直固执地将楚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将它烘暖。
他原本是弯腰站着的,后来腰背肌肉实在是坚持不住,便变成坐在楚殷床边上。
当意识到无论自己付出再多的努力,这只手都在无可逆转地变得更冰冷更僵硬后,泪珠终于放弃抵抗地涌出了赵嘉阳的眼眶,又顺着楚殷的小臂一路流下去,逐渐濡湿了蓝白条纹的衣袖。
脸部的肌肉终于听使唤了一次,他艰难地勾起唇角,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喃喃。
“那你要是转世成了alpha怎么办啊?笨蛋。”
记忆且行且停,恍惚间,他似乎看到病床上的楚殷笑了起来,很俏皮地歪了歪头,紧接着蹙起眉,像是在面对一个顶复杂的难题。
赵嘉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带着些满足与释然地合上了双眼。
万事万物在这一刻都归于寂静,世界重归混沌与黑暗。
第129章 偷香
赵嘉阳用的是9mm口径的格洛克G17,子弹冲击力极大。
鲜红色的血液混杂着黄白相间的脑浆从弹孔处迸裂开来,其中有一些甚至溅到了陶风澈的脸上,留下了几道分外刺眼的痕迹。
赵嘉阳的身体前后摇晃了两下,继而轰然倒地,溅起满地烟尘。
微不可察的尘埃聚集在一起,在半空中飘浮了片刻后又缓缓降落,其中有一些还落到了赵嘉阳的身上。血液与脑浆交融在一起,汩汩地流了满地。
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完全超出了随月生的预料。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左手哆嗦了一下,险些没能握住枪。
他将沙漠之鹰别回腰上,实在没搞懂赵嘉阳为什么忽然选择开枪自杀——折腾这么久,最后饮弹自尽了,是在图什么?
莫非是自知无路可退,干脆一死了之,好逃脱日后的制裁,也给自己留个全尸?
但以他对赵嘉阳的了解,后者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
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随月生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赵嘉阳,可他再也不会给出答案了。
赵嘉阳安静地闭着眼躺在地上,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是忽略周围的混乱,死相称得上宁静。
陶风澈目光发直地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先是惊愕,继而变成了一片空白。
灵魂在这一刻仿佛忽然离开了他的身体。陶风澈步履蹒跚,失魂落魄地走到了赵嘉阳的尸体面前,屈膝跪坐下去时还晃了一晃。
在随月生复杂且充满担忧视线的注视下,陶风澈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到了赵嘉阳的鼻尖,探了探他的呼吸。
没有任何动静。
子弹从赵嘉阳右侧的太阳穴贯入,继而从左侧射出,贯穿了他的整个颅骨。不远处的地面上,带血的黄铜色子弹壳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没有任何医治可能的致命伤。
陶风澈对此心知肚明,却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即便此刻赵嘉阳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了,但陶风澈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他还有那么多问题没有问他,还有太多疑惑没有得到回答,赵嘉阳怎么能,又怎么敢……?!
你到底为什么要杀陶知行?
你说你只是推了一把,那你具体做了什么?
你为什么对人工信息素那么执着?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又跟楚殷有什么关系?
太多太多的问题堵在他的喉间,可他再也没有问出口的机会了。
陶风澈茫然无措地将手收了回来,链接手铐的铁链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
可陶风澈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像是忽然失聪了似的,颓然地低下了头。
命运死死地压在他的肩头,这重量太沉,几乎要将他压垮。
人死如灯灭,赵嘉阳带着无数的谜团一同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给陶风澈留下了满腹的疑惑与冲击,还有酸楚。
即便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陶风澈内心中对赵嘉阳还是有不舍的。
……其实赵嘉阳一直都没有真的伤害到他。
虽然将他绑架到了这里当做人质,但赵嘉阳如果真的打算拿他作为跟随月生谈判的筹码,大可以在一开始就让他吃点苦头:切断他一根手指寄给随月生,威胁后者如果不同意他的条件就再切几根,又或者给他放点血……
可赵嘉阳一直都没有这么做。
与之正相反,赵嘉阳不但没有对他进行什么人身伤害,甚至还记得让哑巴来给他送饭,而在随月生的子弹袭来的那一刻,他居然还把陶风澈给推开了。
陶风澈不怪随月生朝赵嘉阳开的那一枪,如果换位而处,他也会选择这么做。更何况赵嘉阳是开枪自尽的,随月生的子弹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可他还是觉得有点……无法适应。
一切都发生的有些太快了。
这一年以来,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摁下了快进键一样,他被卷进了时间的洪流中,被裹挟着一路往前奔涌。他想要反抗,但在这种人力无法抵抗的力量面前,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无用功。
即便同样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但身为管家的徐松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赵嘉阳的死亡是压垮陶风澈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素未谋面的母亲,再到奶奶,楚殷,陶知行……最后到赵嘉阳。
陶风澈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生死相隔,而赵嘉阳离去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长辈了。
陶风澈盯着赵嘉阳的尸体,有些愣愣地想。
赵嘉阳的尸体忽然出现了几个重影,陶风澈有些怀疑赵嘉阳是否服用了什么药物,导致尸体会逐渐消失。可当他试图伸手去触摸那些影子的时候,却又扑了个空。
他终于发觉,那是因为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的缘故,脸上也有些湿润,
……发生什么了?忽然下雨了吗?
陶风澈想不明白。
一股很浅淡的檀香味忽然出现在了陶风澈的身边,他觉得这股味道有些熟悉,可脑海中却像是有一团粘稠的固体,使他思维运转的过程困难到了极点。
赵嘉阳去世后,他身上那股陈淳的白茶香气也随之消失了,陶风澈有些不安地抽了抽鼻子,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也不记得曾经闻过这样的信息素。
随月生看着陶风澈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头发乱糟糟的,双手被手铐铐在一起,跪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去碰赵嘉阳逐渐冰冷的尸身,满脸都写满了仓皇,可怜兮兮的,像是只走丢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家的小狗。
随月生对赵嘉阳的情绪有些复杂:他对陶风澈习惯性的回护是真的,但陶风澈之所以置身于危险之中,也是因为赵嘉阳将他绑架了当人质的缘故。
随月生对这一点很是气愤,无论赵嘉阳有怎样的苦衷,都不能成为他伤害陶风澈的借口。
可对于陶风澈而言,这是他的叔叔,他仅剩的亲人。
随月生能理解陶风澈对赵嘉阳的不舍与哀悼,但他完全无法产生任何类似的情感。看着这样的陶风澈,他甚至都还有些气闷,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将他骂上一顿。
但一看到陶风澈行动受限的手,还有他的眼泪……随月生就彻底没辙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弯下腰给陶风澈擦了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