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流(36)
青春期的alpha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愿让家长知道的、隐秘的小心思,陶风澈此时的举动再正常不过,可落在随月生眼里,却隐隐有些刺眼。
他强压下心头突然涌上来的那一阵不适,权当没看见似的,走近陶风澈后开门见山道:“你们班主任今天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
一语作罢,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陶风澈脸上的表情,可他神情平静,看着对他这番话毫无反应,也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
随月生无法,只好继续往下说了下去:“她说你的默写作业上没有家长签字,她找你问了,你说我没有时间。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事……”
他顿了顿:“可以直接来找我,不用担心会打扰到。”
陶风澈却突然嗤笑一声:“校讯通早就发过了,说本周的默写作业需要家长签字。”
他看上去像是不屑,又像是控诉。
陶风澈一向习惯于在睡前把写完的作业和明天要用的课本收拾好,然后连着笔袋一起放进书包里,这样第二天起床后可以直接拎起书包下楼吃饭,不用担心因为早上太忙而忘带东西。
但从上周一开始,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刻意把默写作业的那个作业本放在书桌的正中央,还在旁边贴心地附上了一支蓝色的中性笔,好跟他自己写作业的黑笔区分开。可每个早上他起床去看的时候,本子都原封不动地待在老位置,翻开之后,里面也只有他自己的字迹。
一天天积攒下来的失望,在今早冯慧点他起来罚站之后达到了顶点。
陶知行生前即便工作再忙,也从没忘记过这件事。即使他人不在家里,也会特意嘱咐徐松帮忙签名,陶风澈这辈子就没试过因为作业不合要求而被老师点名罚站,这次却开了先河。
可到了现在,随月生竟然还假惺惺地跑过来说什么“不要怕打扰”,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似的。
陶风澈眼神冷漠,可随月生此时此刻,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无辜。
十八岁以前,他都生活在另一个国度,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重病之后,他听从了她的要求,跟人一道来了九州,一直等被陶知行从那个地方救出来,他都没有上过一天学。
陶知行救了他后把他送到了陶家给陶风澈当玩伴,后者教他认字,又让他一起跟着家庭教师一起上课。等到了十八岁生日那天,初次发/情期汹涌而来的情/潮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被紧急送去研究所,一针缓释剂下去,他的思维能力总算是暂时回归。
后来他跟匆匆赶到的陶知行进行了一番长谈,注射了当时还处在临床实验期的特殊药物,经过各科一对一的封闭式集中培训后,远赴海外留学。
他大学阶段以前的教育经历完全不走寻常路,而等上了大学后,学校又更加强调“自主学习”的重要性,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校讯通”一词。
不过从陶风澈的话语中也不难推算出这个“校讯通”是个什么东西——它大概率不是一个固定的电话,而是通过某个特定的程序,统一向学生家长发送信息的一个软件。
但随月生当初去公安局重新登记陶风澈的监护人信息时,为了避免信息泄露,在联系方式那一栏上,他填写的是自己印在名片上、对外使用的那个工作号码,而装载这张电话卡的手机,一般也是交由周助理拿着的。
也正因为对外公开,工作手机上收到的短信简直是五花八门。随月生回静浦还不到一个月,手机号就已经传了出去。虽然敢打电话过来的少,但经常有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号码的人发来短信,不是说自己手上有个赚钱的项目求投资,就是家里倾家荡产现在走投无路求借钱,甚至还有人发来搔首弄姿的照片求包养……
这都还是有胆子用自己的手机号码发过来的,数量更多的则是各种用虚拟号码发过来的信息。而陶风澈嘴里的那个“校讯通”,估计也跟着诈骗信息和广告推广一起,被系统自动拦截了。
可这个乌龙……随月生是真的不好跟陶风澈解释,更何况,他也并不希望对方知道自己身上的那些往事。
陶风澈只要知道他是那个“神仙哥哥”就好了。
大概是时间过去太久,事到如今,就连这个一度让随月生感到羞耻无比的称呼,如今也带上了一层独属于回忆的滤镜,显得温馨无比。
他默默在脑海中的备忘录中添上“和校方沟通,把家校联系手册和校讯通上的电话都换成自己的私人号码”这一条,然后干脆利落地开口道歉。
“确实是我的错,最近太忙了,没有看见信息。不过……”他沉吟半晌,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主动过来跟我说?”
上一个星期他一整周都在静浦,没飞去外地,晚上回家的时候也都没到陶风澈睡觉的时间,如果需要签字的话,他拿着作业本来书房一趟不就行了吗?自己即使再忙,也有盯着他默写或是背书的时间啊。
陶风澈是个自尊心极强的alpha,在大庭广众下被老师点名起来罚站,绝对不好受。
他不信陶风澈预想不到这个后果,是以他更加不明白陶风澈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思路。
“你不是我的监护人吗?”陶风澈理直气壮地反问道,“身为监护人,你应该主动来关心我,并且关注我的学习情况才对吧?”
随月生:“……”
这是他第一次给人当家长,自己也从没有被家长管教着念书的经历,经验不够,又没有足够的参考信息,确实做的不够好。
毕竟他有家长管着的时候,没有读书的机会;等到能开始读书了,却已经没有家长了。
不过陶风澈这番话,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随月生仔细在记忆的海洋里搜寻了一下,身为家长需要做些什么。他小时候住在贫民窟的老旧筒子楼里,虽然左邻右舍都没什么钱,但住在顶楼的那家人条件稍微好上一些,能把孩子送去念上几年小学。
印象中……当年似乎有听过家长检查孩子作业的动静,然后整个楼层都回荡着揍孩子的声音。随月生皱了下眉,将那极具穿透力的鬼哭狼嚎抛在脑后,试探性地将手伸向了陶风澈堆在右手边的那一摞作业。
——后者以前还在家里跟着家庭教师上课时,就习惯将没写的作业在左手边摆成一摞,写完了的则放去右手边,桌面上整整齐齐,有条不紊。
陶风澈没有伸手阻拦。
随月生很顺利地拿走了最上面的那一本练习册,欣慰地发现陶风澈一直将这个习惯保持到了现在,然后一路翻到了没有红笔批改痕迹的那一页开始看起。
殊不知陶风澈此时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从来都不喜欢生物,一直都把这一门放到最后才做,偏偏今天语文布置下来的是默写加作文,极耗时间,他便干脆把生物提前了,谁能想到居然碰上随月生检查作业呢?
而且偏偏就这么巧,一下子就选中了生物。
不过,他应该看不懂吧?陶风澈印象中的随月生,还是那个连字都认不大全,得自己带着一起认字,又站在书桌前临字帖的小少年,虽然如今他已经隐约猜测出对方消失的那十年是出国念了书,但看对方如今管起陶氏游刃有余的样子,大概率是念的商科。
隔行如隔山,随月生总不会对生物还有什么特殊的了解吧?
陶风澈在心中拼命祈祷,可神灵并没有回应他的祷告,就跟将近一个月前,在医院里的那一次一样。
或许是从小练字的缘故,陶风澈的字体跟大多数同龄alpha根本就不是一个风格,颜筋柳骨、铁画银钩,光看架构的话,跟随月生自己写出来的字还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毕竟两个人临过同样的帖。
随月生端详完了字迹,将注意力从回忆中拉了回来,重新放在了面前的这本作业上。他快速扫过陶风澈写在上面的答案,眉毛却越皱越紧。
这份答案太过于规整了,有些地方的错误又显得格外刻意,明明是考察同一个知识点的几道题目,偏偏有对有错,就仿佛是对着正确答案誊抄的过程中,为了错误率而随便抽了几道题改了答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