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流(49)

　　“那你现在准许好不好？”贺与行被迟忘这样一闹，酒醒了不少，脑子灵光了，说起话来也利索了。
　　“不好。”迟忘推开贺与行，气鼓鼓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我没办法懂你，除非我也经历和你一样的事情，不然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存在感同身受。”迟忘是醉了，此刻他却感觉脑子异常清醒，说起话来顺畅无比。
　　要不是在场的两人都知道，他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以为，他先前的样子，是在故意装醉。
　　“抱歉……我……”贺与行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该和迟忘说些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贺与行有尝试过走出阴霾，可有些东西，并不是一句“加油努力”就可以成功完成的，但明显的，迟忘不理解这个道理，好像在迟忘看来，连他都已经屈尊纡贵来陪伴、支撑贺与行了，贺与行还郁郁寡欢，便是刻意为之的不知好歹。
　　一时之间，空间陷入沉寂。
　　谈絮见酒吧已经清场完毕，便不再守着他俩，而是退到一边，和还在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说道：“你们都可以走了，这里交给我就好。”然后再看了一眼沉默对峙的贺与行和迟忘，摇头叹息着往酒吧后面的小门走去——他现在需要透一透气，不知怎么的，明明迟忘和贺与行在吵架，他却莫名感觉心口酸涩……大概是觉得，还能有一个吵架的人，真好吧。
　　四周越来越静，迟忘也觉得头越来越晕，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贺与行，尽管眼花得完全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但心里没来用地涌起一股委屈……从未有过的委屈。
　　确实如贺与行所说，他根本不懂别人的痛苦，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尝试过痛苦。他永远顺风顺水、永远万众瞩目、永远众星拱月。可是……迟忘咬着下唇，眼泪还是止不住流出了眼眶。
　　他低声哽咽道：“你要是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会希望我懂你的痛苦……”


第五十一章
　　谈絮从酒吧的后门溜达进小巷时，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第二面的人。
　　“好久不见的啊，谈絮。”谈易阴恻的声音从谈絮身后传来，谈絮的脸色在昏暗的月光之下，由震惊变为惊恐。
　　“谈、谈易？”谈絮一脸不可置信地回身，看到谈易就站在不远处。
　　谈家败落了七年了，这七年里，谈易的生活必然过得不称心如意，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连曾经挺拔的背脊，也微微显得佝偻起来。
　　谈易嗤笑一声，“就算谈家已经不复当初的辉煌繁荣，你也不至于连一声‘大哥’都不愿意叫我了吧？还是你依然在怨恨我，当初将你送给了张总？”
　　谈絮的眸光暗了暗，冷着一张脸，淡淡地说道：“你做的那些事，我怨恨你一辈子都不为过。”
　　“你现在过得比我顺心如意多了，有什么好怨恨的呢？”谈易上下打量着谈絮越发妖媚的身段，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猥琐起来，“我早就说过，你是做这种事的好苗子，你看，你不是做艳星混得风生水起的？”
　　“如果你来只是想说这些无聊至极的话，那我不奉陪了。”谈絮别开眼，他没有什么话好和谈易说的，若是他能有迟忘的身手，或许现在已经将谈易揍趴在地上了。
　　就算现在的谈易已经不复当初的孔武有力，可直接硬碰硬，他也不认为自己对上谈易有百分之百的胜算，所以打算立即撤回店里。
　　而就在谈絮用余光盘算着后路时，另一道他噩梦之中的声音响起：“谈絮，你这就打算走了吗？咳咳、不多和我们叙叙旧吗？”
　　谈絮瞬间只觉自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一双双墨黑的手从地底伸出，抓住了他的双腿，让他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张……张巍？”谈絮睁大双眼，恐惧的神色从眼眶中毫不遮掩地流露了出来。
　　尽管已经知道了谈易和张巍还有联系，可是他没料到，就在今晚，他毫无防备的今天，两人同时找上了门来！
　　他还能逃吗？
　　谈絮的双腿开始发软，他以为自己早已经摆脱了那三年的阴影，可是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但张巍在以这种肆无忌惮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时，脑海中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片段，如同汹涌的浪潮扑面而来，将手足无措的他淹没包裹。
　　“咳、好久不见啊，谈絮。”张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一张枯朽地脸扯出了充满怀念的笑容。
　　“别……别过来……”谈絮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挥之不去的恐惧让他甚至忘了自己应该立马逃跑。
　　滋啦——
　　一声电流声传来，谈絮还来不及叫出声，已经晕倒在地。
　　“你们废话那么多，坏事了怎么办？”东九收起手中的电击枪，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谈絮，“你们要的人，自己带走，我该回去和我老板交差了。”说完，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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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忘从来没有如此难受过。
　　他撑着胀痛的额头，从酒吧的地板上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全身赤裸，肌肤上除了点点爱痕和干涸的白污，居然还残留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臊味……
　　醉酒后的记忆慢慢在脑海中拼贴完全，迟忘的脸从苍白转为绯红……他、他和贺与行醉酒之后，在酒吧的地板上，都干了些什么事啊！
　　“贺与行！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就算是自己借酒装疯强行扑倒了贺与行，要酱酱酿酿，迟忘也坚决地将责任推卸在了躺在自己旁边，还昏睡不醒的贺与行身上。
　　“嗯……你在说什么？”贺与行听到了迟忘吵闹的责备，揉着眼睛也坐了起来。
　　“我说……”迟忘微微拧起眉心，面露狐疑之色，“你真的喝醉了吗？不是喝醉了没法做吗？”
　　贺与行逐渐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笑容苦涩——迟忘一流泪，他就慌了神，想拥抱安慰迟忘，却突然被迟忘扑倒，然后就……
　　酒确实是乱性的最佳借口。但那是在没有喝高的情况下，当时他已经手脚发软，小兄弟自然硬不起来，要不是迟忘凶恶地威胁他，不行就给他掐断，那模样一点都不像在说假，为了自己的小命，他的小兄弟才不得不“硬着头”上阵，他是真的没法做的。
　　但这些话他还是不要和迟忘说比较好，于是转开了话题，“快把衣服穿上，天凉了，别感冒了，打个车，我们回家了吧。”
　　迟忘觉得身上黏腻着难受，也想赶紧回家洗澡，于是不再多话，捡起地上凌乱一团的衣裤开始往身上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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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总，已经找到谈少爷了，谈易和张巍也被控制住，您完全没必要亲自过来……”一名黑衣保镖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突然出现，额头不禁沁出一层冷汗——不是说好这尊大佛不亲自现身的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迟宴面色如霜，沉声问：“谈絮怎么样？”
　　“还在昏迷当中，没有醒过来，张巍和谈易也没来得及对他下手。”保镖赶紧如实回报谈絮的情况，同时心里暗自庆幸，他们这群被安排在暗地里保护谈絮的人及时控制住了谈易和张巍，要是让谈絮在他们眼皮底下出了事，那等会儿谈易和张巍的下场，也是他们的下场了。
　　“派两人秘密去带柯峻熙过来。”迟宴不放心谈絮的身体状况，但又不能动用迟家的医生给谈絮治疗，于是想到了柯峻熙，他和迟忘和谈絮都是好友，不仅可以医治谈絮，嘴巴还够严实，不必担心今晚的事情被不相干的人知晓。
　　“那谈易和张巍……”保镖有些踟蹰，老大没有下令，他们也不敢擅自动手。
　　一抹狠厉从迟宴的眼眸中闪过，但语调依然平稳如常，“做干净点。”
　　“迟总？”迟宴身后的机要助理露出了明显诧异的神情，管不得逾越，立即劝阻道：“祁明远四处在收集对您和迟家不利的证据，在这个节骨眼上……”
　　“按我说的做。”迟宴打断了助理的话。
　　助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是迟家本家的人，和领薪水办事的员工不一样，迟家的兴亡，可是和他的存亡息息相关的。
　　“放心吧，不会出事的。”迟宴的声音放柔了些，安抚好助理，抬头看向不远处，谈絮所在的破旧平房，喃喃道：“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迟宴还是为谈絮铤而走险了。
　　当年没有对张巍和谈易斩草除根，并不是因为他心慈手软，而是他有所顾忌——一旦手上沾上鲜血，那就再也洗不干净了，他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可事情败露，必定会牵扯到迟家。
　　那时他还没坐稳迟家当家的位置，能为谈絮做的，只有放逐张巍和谈易，而现在，他已经拥有了在外人眼里只手遮天的能力，实际上却危机四伏，以祁家为首的势力对他虎视眈眈，他只要落下一点把柄，立马就会被敌手撕得四分五裂。
　　可是，若这一次再留下祸患，他不敢保证，下一次还能及时救谈絮于危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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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峻熙带着叶淮，跟着迟宴派来的人赶到白鹿山公墓时，整个人都还是懵懵懂懂的。
　　“迟、迟总……这是什么情况啊？”柯峻熙看着被一群黑衣保镖簇拥着的迟宴，总觉得……来者不善的样子。
　　“你旁边的人是谁？”迟宴没有回答柯峻熙的问题，审视的目光落在柯峻熙旁边的叶淮身上，警惕地问道。
　　“噢，他是我男朋友，因为您派来的人没有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跟着一起来了。”柯峻熙没有隐瞒，如实答复。
　　知道了不是可疑人士，迟宴也不再多言，简明扼要地说道：“谈絮在屋里，现在还昏迷不醒，我把他交给你带回去治疗。记得，今晚的事，不要告诉迟忘。等谈絮醒来，也不要向他透露我的事，就说他晕倒在酒吧后门，有好心人把他送到了你们柯家的医院。”
　　几句话的时间，柯峻熙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再到不解、再到无奈，变幻得精彩极了，但迟家的事、迟宴和谈絮的事，都不是他能多话插手的，他只能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去带谈絮离开。”
　　柯峻熙和叶淮走进那散发着霉臭的破旧小屋时，一眼就看到了昏睡在床上的谈絮，柯峻熙对叶淮说道：“你去把他抱起来，我们赶紧离开。”
　　他不插手柯家争权夺势的事，但从小也是耳濡目染，他能感觉到，虽然现在这里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不过是山雨欲来前的平静罢了。某些事情，知道得越多，越是危险，所以他让叶淮横抱起谈絮，就片刻不留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