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流(37)
“你等等,我去找东西。”迟忘说完,起身去了自己的书房。很快,书房之中传来乒哩乓啷的响动,安静之后,迟忘拿着一本厚厚的相册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
贺与行很好奇迟忘要给文阳看什么,又往迟忘身边挪了挪,凑过脑袋,看着迟忘将相册平放在自己腿上,翻了开来。
迟忘翻相册的速度很快,贺与行只能大致浏览了一遍里面的照片,都是少年时候的迟忘,这明显不是迟忘想给文阳看的东西,因为贺与行也隐约猜到,迟忘要告诉文阳什么——果不其然,迟忘翻页的动作在一张三人合照处停了下来。
照片上的三人分别是迟忘、谈絮、迟宴。下方写着一行小字:“迟忘十四岁获得青少年卡丁车冠军。”所以照片上的迟忘和谈絮,当时都只有十四岁。照片里,迟忘还穿着赛车服,一手握着奖杯,另一只手揽着站在中间的谈絮,笑容灿烂。谈絮也在笑,只是和现在那种摄人心魄的妩媚不同,那是属于少年干净又纯真的笑容。迟宴站在谈絮另一边,年近三十却丝毫没有即将迈入中年、油腻发福的前兆,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挺拔英俊,看向谈絮的目光,是后来再也没有任何人有幸见到的温柔。
贺与行知道自己猜对了,文阳确实像谈絮,但不是现在的谈絮,而是曾经少年时的谈絮。而迟宴从头至尾爱的人,也许只是谈絮,文阳不过是可怜的替身罢了。
但人是不能凭空记起自己的长相的,文阳面前又没有镜子,所以他一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照片上的谈絮有多相似。
直到迟忘开口道:“我大哥的所有情人,都长得像照片里中间这个人,我最好的朋友。而你,应该是最像的那个。”
文阳嘴唇微张,一脸不敢相信,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迟总……一直把我当这个人的替身吗……”
“不止你,是所有人。”迟忘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文阳的所有幻想。
文阳大哭出声,迟忘和贺与行都是第一次应对这种状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无奈地对望一眼,让文阳自个儿哭泣发泄了。
这时,文阳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起来,来电显示——不许接。
文阳还来不及伸手挂断电话,迟忘已经替他接了起来,不等迟忘开口,焦急的青年男声从手机另一端传来,“阳阳,你在哪里?为什么一天都不接电话?阳阳,你说话!你没事吧?阳阳,你到底在哪里?”
迟忘眼色揶揄地看了文阳一眼,没有来得及阻止迟忘接起电话的文阳,只能一脸忸怩地又低下了脑袋。
“你哪位?”迟忘沉声问道。
“不许接”先生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沉默片刻,才不确定地问道:“我是文阳的室友,你是……他男朋友?”他是宿舍里唯一知道文阳性向的人,也是唯一被文阳告知了有男友的人,但他从来没有见过文阳的男友,甚至是照片。
“不是。但他男朋友在这里,准确的说,是前男友了。文阳哭得很伤心,你可以现在过来接走文阳,顺便揍那个渣男一顿。”迟忘将锅甩给贺与行。
贺与行莫名其妙被扣了顶“渣男”的帽子,还有被揍的风险,内心暗自委屈,却又不敢反驳……谁让文阳是他带回来的呢,不对,谁让这是迟忘说的呢。
“谢谢,请问你们现在在哪?”“不许接”先生赶紧问道。
文阳一看迟忘要说出地址,急忙阻拦,“迟少——唔……”
迟忘单手捂住文阳的嘴,快速报了地址,掐断了电话。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文阳,说道:“我承认我大哥很有魅力,但这个世界上,有比我大哥,更适合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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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接”先生很快赶到迟忘的家里,和迟忘想的一样,那是个高大帅气、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人。他一见到文阳,眼里的担忧和紧张就再也无处遁形,但顾及到迟忘和“文阳的前男友”贺与行在场,并没有直接扑过去抱住文阳。
“谢谢你们,我这就带文阳走。”“不许接”先生说着,就扶起哭得奄奄一息的文阳往门口走去,路过贺与行时,低声说道:“文阳爱过你,所以我不揍你,但今后,你再也没有机会伤害文阳了。”
贺与行沉默地目送两人的背影远去,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问始作俑者迟忘,“为什么不告诉那个人,文阳是被你哥哥包养了?”
迟忘面上似笑非笑,反问:“你看不出那个‘不许接’喜欢文阳?”
“就是看出了,才认为他应该知道实情。”贺与行如是回答。
“要不要和他在一起、要不要告诉他实情。那是文阳自己的事。”迟忘不以为然地往屋里走去,慵懒地轻笑道:“我们没有权利替任何人祷告罪行。”
第三十九章
文阳毕竟只是一个陌生人,他今后如何,贺与行并没有多少关心,特别是迟忘看上去也丝毫没将这事放心上的样子。
但他看到迟忘回到客厅,合上相册时,明显叹了一口气,眼里流露出悲伤与怀念的神情,忍不住说道:“我今天不小心撞到了唱片架,有碟掉了下来,是……谈絮的。”
迟忘没有吃惊,反而窝进了沙发,笑着问道:“你才知道谈絮是艳星吗?”
“对。”贺与行只知道谈絮是迟忘的好友,更多的,迟忘没有告诉他,他也不会去查。
“我以为他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呢。”迟忘呐呐低语了一句,抬起头,看向贺与行,冷不丁地问:“你想知道吗,谈絮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哥为什么又没有和谈絮在一起?”迟忘也许是这世上唯一知道这件事完整真相的人,就连迟宴和谈絮作为当事人都在双方和迟忘的刻意隐瞒下,了解不完全的真相。
“你愿意,告诉我吗?”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贺与行也不例外,而且他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让迟忘露出那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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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哥哥,宴哥哥,你在想什么?又出神了……”谈絮坐在迟宴腿上,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去的脸颊不满地鼓起。
“小絮。”迟宴有些心虚地别开眼,将谈絮从自己腿上抱了下去,“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这样粘着宴哥哥了。”
“为什么……”坐在沙发上的谈絮,晃荡着自己的小腿,本想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眼泪却不由自主溢了出来——难道迟宴发现自己喜欢他了吗?
谈家和迟家是邻居,都有两个儿子。但谈家不似迟家这样温暖和睦,谈絮和自己的哥哥谈易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谈父和谈易的母亲因为利益结婚,没有感情,婚后生下谈易,便形同陌路,这时候,谈父爱上了在谈家公司上班的谈絮的母亲,力排众议,和谈易的母亲离婚,娶了谈絮的母亲。只是好景不长,谈絮的母亲生下谈絮后,没多久就离开人世,谈家为了利益以及继承人的成长,让谈父和谈易的母亲复婚。所以,谈絮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遭受着谈家众人的冷眼相待,就算谈父怜爱这自幼丧母的小儿子,也因为工作太忙,无法照顾到他。
幸好,谈絮和迟家的小儿子迟忘同岁,两人自打蹒跚学步起,就一起玩耍,迟家夫妇也喜欢安静乖巧的谈絮,久而久之,谈絮待在迟家的时间,比自己家里还要长。
除了迟忘,谈絮最喜欢粘着的人就是迟宴,尽管迟宴比他大了十五岁,两人没有共同话题,甚至由于迟宴早早接触迟家的生意,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处理文件,谈絮还很小的时候,可以坐在他腿上,和他一起看着根本自己根本看不懂的文件,年纪再大些,就只能搬一张椅子坐在一旁,凝视着认真工作的他。
谈絮从小就长得精致漂亮,在学校也倍受欢迎,甚至不少小男生对他大献殷勤,但谈絮从来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他们太幼稚,完全比不上沉稳早熟的谈絮。直到进入青春期,谈絮才明白自己对迟宴的那种感情,是喜欢。
他不敢告诉迟宴,对方是他好友的哥哥,还比他年长十五岁,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男人,怎么可能在一起?就这样,小小的谈絮,恋情还没有开始,就被现实扼杀在摇篮之中。
但他并不想这样就离开迟宴,他还像小时候那样,隔三差五就往迟家跑,就算迟忘常年人在国外训练和比赛,只要迟宴在家,他就不放过机会,上门粘着迟宴。他是这样想的,就算自己迟早有一天需要离开迟宴,但现在还能待在迟宴身边,他就会好好珍惜眼前的时光。
只是,他没想到,今天照常粘着迟宴时,迟宴突然拒绝了他。他开始害怕,是不是迟宴发现了自己心里不伦的感情,要赶他走了?
迟宴其实只是内心有鬼。明明眼前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还稚气未脱,但对于见惯美人的他,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致命的吸引力。他是同性恋,他从来没有打算过隐瞒,但他的对象不能是谈絮——那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两人同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才骑完马进屋的迟忘见到这一幕,特别是谈絮脸上还有着明显的泪痕,立刻厉声指责:“哥!你怎么可以欺负阿絮!”
“忘崽,不关宴哥哥的事……”谈絮赶紧为迟宴辩护。
“他肯定欺负你了!这里只有你和他,他不欺负你,你怎么会哭了!”迟忘说着,就扬着自己手里的马鞭,作势要找自己的大哥算账。
迟忘虽然有着不输于谈絮的漂亮脸蛋,但他从小到大就是个野孩子,让一直想要个女儿的任倾涵只能把为他准备的公主裙穿到了谈絮身上——怪的是,谈絮并不喜欢穿裙子,迟忘那个混世大魔王,却对裙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这大概也是后来他女装癖的起源吧。
当然,那个时候迟忘不会和谈絮争裙子穿,就像他不会和谈絮争自家大哥的关注和宠爱,那时候的谈絮,在他看来,就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而自己就是保护他的骑士。所以,“公主”被欺负了,“骑士”自然要不畏危险,挺身而出!
“真的没有,忘崽,宴哥哥没有欺负我。”谈絮站起身,抱住迟忘,焦急地解释道。
迟宴看看两个抱在一团的孩子,突然感到了羡慕——如果和谈絮一起长大的是自己就好了,这样,自己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喜欢他、拥有他,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唾弃着自己心思的龌龊与肮脏。
可惜的是,迟宴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谈絮出落得越来越精致诱人,尽管还是那个爱哭又天真的性格,但眼泪流下时,多了三分无人可抵御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