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流(45)
“唔,没事。”迟忘喝了一口橙汁,冰凉的液体滑过食道,让他轻轻呼了一口气,“反正谈絮在贺与行那儿,他给贺与行下了安眠药,但药效过了,会发生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威胁我?”迟宴的声音又沉了三分,似乎在发怒的边缘。
迟忘却不以为意,将橙汁放回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然后侧过头,看向迟宴,冷淡又笃定地陈述道:“那些记者,是大哥你安排的吧。”
迟忘听到谈絮说有记者围堵贺与行时,就已经猜到,这是自家大哥的手笔。毕竟贺与行又不是什么名人,一起小市民的坠楼事件,多常见不过的事,怎么会惹得那么媒体的关注?
至于迟宴为什么这样做,迟忘大概也了解其中缘由——迟宴是想逼贺与行提出分手。迟忘获得F1总冠军,众星拱月、万众瞩目,而与此同时,贺与行却亲眼目睹了父母双双坠楼身亡,流言蜚语、说三道四。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对比落差,更让贺与行觉得讽刺了,那贺与行提出分手的可能性,就无限接近百分之百。而迟宴是何等了解迟忘?抑或说,他们迟家人的骄傲。当初因为谈絮在生气时有口无心的话,致使后来没有见到谈絮的迟宴认为,谈絮真的想要分手,于是轻信谈家人的话,酿成了最后的悲剧。若是贺与行向迟忘提出分手,迟忘必定不会有所留恋,立马和贺与行断得干干净净。
“是又怎样?”迟宴见迟忘已经发现,索性干脆地承认。
“大哥你要是不撤人,那我只好去劳烦爸妈了,你应该早就知道,爸妈答应过我,关键时刻会帮我保住贺与行吧?”迟忘心里窝火,但不得不心平气和的和迟宴谈判,甚至还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其实迟忘并不愿意这样和迟宴针锋相对,但迟宴的做法,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他没有想过迟宴会支持他和贺与行在一起,可他已经是一个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成年人了,迟宴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破坏两人的感情,实在让他不敢苟同。
“他对你而言那么重要?比迟家还更重要?”迟宴交叠起腿,搭在膝头交握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昭示着他此时正极力克制着怒火。
“大哥你别动不动就用迟家来压我。”迟忘声音的分贝提高了些,眼眸之中的愠色清晰可见,“迟家当然重要,比他更重要,但迟家对我重要,是因为迟家有爸妈、有你,我并不看重迟家的名利钱财,只是因为这是我的家而已。所以,我最信任的家人用这样的手段来拆散我的感情,让我感到很失望!”
“迟忘,你要搞清楚,如果没有迟家的名利钱财,你能有今天的地位?”迟宴也不再压抑,和迟忘争吵起来。
“是,我很感谢大哥你为迟家的付出,如果不是顾及着迟家的所有人,你和阿絮也不会走到今天。但是……”迟忘顿了顿,坚决地说道:“贺与行不是阿絮,我也不是大哥你,我和贺与行能够走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但我不希望,我和他分开,是因为大哥你在背后这些动作。”说到这里,迟忘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我该走了,贺与行醒过来,阿絮是拉不住他的。大哥你可以不在意阿絮的安危,我不能不在意。”话音未落,他已经起身向门外走去。
迟忘心里没有底,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刺激迟宴,能不能换到一个好结果。但这是他唯一的办法,如果迟宴要针对贺与行,就算迟家二老亲自出面,也保不住贺与行。迟忘此时只能祈祷,他和谈絮两个人的分量,能够压过迟宴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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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与行醒来的时候,头很重,重得他一时想不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醒过来了?”迟忘看到贺与行睁开了眼睛,上身前倾凑过去了一些,声音里有着贺与行从未听过的温柔。
“嗯……迟忘?”贺与行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撑起身子,不太确信地看了看眼前的人,用干涩喑哑的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昨天不是……”贺与行还记得,迟忘离开前和他说过,这次会因为工作耽误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迟忘没有告诉他,因为安眠药的关系,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无论是自己夺冠,还是祝雪坠楼,都是两天前发生的事了,只是应道:“嗯,我回来了,你要喝水吗?”迟忘见他很难受的样子,转身为他冲了一杯凉水,端到他嘴边,喂他喝了下去。
干涸的声带得到了滋润,贺与行总算可以正常说话了,“你的工作呢?不是说,比赛后会很忙吗?而且,这里是我家吧……”
迟忘将杯子放好,然后双手搭在贺与行的肩头,认真地问:“你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他不打算让贺与行自欺欺人,既然悲剧已经发生,逃避便没有任何作用,他相信贺与行可以去面对,他也会陪伴着贺与行一起面对。
贺与行神色木讷,想了好半天,才终于想起自己之前回家,见到了什么。
眼色一变,他慌乱地推开迟忘,冲进房间,趴在窗台上,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去,要不是迟忘眼疾手快地从后方抱住了他的腰,说不定已经翻下去了。
“贺与行!你干什么?”迟忘用力一拽,将贺与行扔到了身后的床上,立马锁上了窗户,防止再出这样的事情。
“我……我妈在那下面,昨天我看到了,我妈在楼下!”贺与行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精神失常的状态,他木然地盯着迟忘身后的窗户,哽咽地说着胡话。
“那你打算从楼上直接跳下去吗?”迟忘简直想直接给贺与行一巴掌,但想到他亲眼见到父母惨死,也实在可怜,于是收敛了脾气,坐到床边,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柔和地说道:“你要是想下去看看,我们就坐电梯下去,起来吧,我陪你下去。”
“对……对噢,可以坐电梯。”贺与行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涌出眼眶的眼泪,点点头,近乎痴傻地下了床,在迟忘的搀扶下出了门。
等两人走到祝雪和贺军坠楼处的正下方,那里自然已经空空如也,甚至连血迹都早已经被清理干净。
“我妈呢?我妈呢!我之前明明看到她在这里的啊!”贺与行没有见到祝雪,立即变得焦躁起来,揉着自己本就已经乱糟糟的头发,急切慌张地踱着步子。
“她死了。”迟忘抱臂站在一旁,平静得冷漠。
“你胡说!”贺与行声嘶力竭地反驳,倏地跪趴下身,用手掌抹开地上的尘埃,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试图寻找祝雪,“明明在这里,我明明看到了……妈,妈,你在这里就回答我一声啊……你明明在这里的啊……”
迟忘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贺与行,只好也蹲下身,和贺与行一起用手掌擦着水泥地,低声喊道:“阿姨,你在这里吗?你是不是走了?你要是走了,我就和与行换个地方找你。”
“对,我已经是昨天见到她在这里的了,她已经去别的地方了也说不定。”贺与行站了起来,开始高喊着往小区其他地方走去,“妈——你在哪里?你听到了回我一声啊!”
迟忘看着那狼狈又虚弱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用脏兮兮的手揉了揉头发、蹭了蹭脸颊,把自己搞得和贺与行一样邋遢后,快步跟了上去,挽住贺与行的手臂,也一起喊着:“阿姨——你在这边吗?在的话回我们一声。”
尽管白天大部分人都出去工作了,但小区里还是有不少留守的老年人,看到贺与行和迟忘的举动,想上前询问,又发现两人神态异常,只好三五两群聚在一起,眼神怪异地喁喁私语。
贺与行已经神志不清了,肯定是注意不到他人的目光,迟忘却被围观得难受,但他没有表现出来,继续装疯扮傻陪着贺与行。
只是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是贺与行接下来再这样出来发疯,他一定、一定把贺与行劈晕了锁起来!
第四十七章
迟忘终究是没有机会把贺与行锁起来。
因为那天两人始终没有找到祝雪,贺与行总算意识到,祝雪真的死了,然后在迟忘的陪同下,去了殡仪馆,接手了后事的料理。
柯峻熙知道因为贺军才导致了祝雪的死亡,于是早早就让殡仪馆的人把贺军的遗体处理了,只给祝雪设了个灵堂,但祝雪这些年来一直和贺与行相依为命,除了儿子,没有任何人会再来拜祭她。
简单又冷清的葬礼结束后,被迟忘领回家的贺与行,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那家伙这样下去不行的吧。”谈絮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Enzo,撸着它光秃秃的脑袋,让它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不用谈絮说明,迟忘也知道,他嘴里的“那家伙”是指贺与行。
最近贺与行精神失常,迟忘陪着他也无济于事,反倒害得迟忘耽搁了不少事,要不是迟忘的好友们纷纷主动来迟忘家照顾贺与行,迟忘都快被贺与行搞得自闭了。
“是啊,偶尔能灌一点流食给他,但还是几乎靠柯峻熙的营养液续命了。”迟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肌肉都快被他给饿没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谈絮笑嗔一句。
“想想怎么了?我最近都觉得自己无私善良得像圣母了。”迟忘瘫倒在沙发上,眼眶下有着一圈明显的青黑,“哪里是我包养他啊,分明是他包养我,为了他,我这半个月来,吃不好、睡不好,连九沧都没去了。”
“是啊,连车都没时间送我这来改装。”童白从贺与行的卧室走出来,笑着附和。
“你和他聊得怎样?”迟忘坐了起来,问话的语调不自觉就紧张了起来。
童白遗憾地摇摇头,“不行,我和他聊了很久汽车改装的话题,都是我单方面在说,他完全没有反应。”
基于贺与行现在的状态,柯峻熙给出的建议是,好友们多陪伴他、和他聊天说话,让他慢慢走出自闭的状态。但这段时间,就连迟忘他都不搭理,更别说其他人了。
“这可怎么行啊……”谈絮看着迟忘面上流露出的揪心,也跟着担忧起来。
贺与行这段时间这样折腾,要不是迟忘身体素质足够好,早就跟着贺与行一起垮掉了,但就算迟忘是铁打的,贺与行还沉浸在母亲惨死的悲痛中,时间一长,迟忘也撑不住的。
“唔——”迟忘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将长了不少的黑色碎发抓得凌乱不堪后,仰头嚷嚷道:“算了算了!我今天就强行把他拖出门!”
“你想怎么拖?”谈絮啼笑皆非,看样子,迟忘又要不管不顾的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