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寒山(63)
二蛟愤然道:“我等堂堂大蛟,若非为了化龙,何至于此!”
其实当年,长春峰池塘修葺完成时,孟雪里感到淡淡忧愁:这么小的锦鲤鱼苗,很容易夭折吧。可这是霁霄送的鱼苗,他不想养死。于是每日认真饲喂,三年过去,锦鲤越长越长。
“……此方海域,被霁霄以空间神通炼化,放入池塘中。其中一处海底深渊,有座空间阵法,通往何处我不知晓,因为有霁霄神识禁制,只有他能通过。那天他走之前,交代初空无涯,好好看家。”
听完故事的虞绮疏久久不能回神,如此说来,肖停云就是霁霄?这可真是偷天换日的大秘密,大到只敢在深海之底、听阵阵蛟吟讲述,大到他觉得整个世界轰然崩塌又飞速重建。
自己成了霁霄真人的师弟?从前还与霁霄真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还拉他加入拥霁党,甚至想做霁霄的师兄……
过往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虞绮疏时哭时笑。
剑尊没死,真好。我成了剑尊的师弟,太好了。但是我好蠢。
剑尊去哪了?去秘境找孟哥吗?他修为恢复了吗?两个人什么时候回来?有剑尊在,一切危险都能化解吧。无数问题也在脑海打转。
三蛟见他表情不对:“喂,你没事吧?”
虞绮疏:“我想死。”
三蛟大惊:“你这人,怎么还碰瓷呢?”要死出去死啊!
……
虞绮疏在长春峰中修养,等伤势恢复大半、精神不再恍惚,便下山找钱誉之。他不打算说出关于霁霄的惊天秘密,只是想看对方有什么计划,自己有什么能帮忙做的。
寒山变故没有影响寒门城的富庶安乐,“亨通聚源”大堂里依然热闹,有人正在讲少年英雄虞绮疏的故事。讲得眉飞色舞,好像亲眼见过一般,听众越聚越多。
“……只见那泰珩一剑斩去!你们猜怎么着?”
“哦?怎样?”
“没砍上!原来虞绮疏练了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刀枪不入!”
“嚯!厉害!”
“少年虞绮疏手持“初空无涯”,与泰珩大战,这一战,打得日月无光山河变色!”
虞绮疏怀中揣鼠,对钱誉之无奈道:“……他们说的根本不是我,你知道吧?”
钱誉之摇着“和气生财”的折扇,微笑道:“我知道。”
“那你怎么不管管?就让人家在你地盘上以讹传讹?”
钱誉之从他怀里抱走金钱鼠:“‘亨通聚源’所有分店里,都有人这么讲。”
虞绮疏不明白。
钱誉之捋捋鼠毛:“寒门城受寒山剑派庇护,才有今日繁荣,但大部分听你故事的人,不关心寒山内部派系之争的渊源,只想知道谁善谁恶,谁是谁非。就像人们去酒馆茶铺听说书,听不进去复杂恩怨,只看一场大戏中,谁是忠角,谁是奸角,忠正战胜奸佞,正义战胜邪恶,故事就该这样发展,所以本来无名小卒的虞绮疏,战胜修行大能泰珩真人。
“在淮水、还有淮水附近一些地方,讲得故事正相反,是寒山五峰峰主一派受妖物蒙蔽,泰珩道尊不耻与之同流合污,怒而离山,只等孟雪里现身之后,被照出妖魂,让真相大白于世。”钱誉之笑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是我们的第二场战斗。目前看来,无名小卒变少年英雄的故事更精彩些。”
虞绮疏听得目瞪口呆,缓了半晌感叹道:“你真不像个剑修……但我能理解,这都是为了维护剑尊和我师父孟雪里的名声。幸好你是我们这边的!”既然如此,传点自己的谣言又不掉块肉,传就传吧。
钱誉之又摇头:“不,如果剑尊名声坏了,他的墨宝、长春峰的桃花都不值钱了,损我一大财路啊。”也损重璧峰主一大财路。
虞绮疏:“你!”
“小子,你那什么眼神?看来咱俩认识这么久,你还是对我有误解……”
虞绮疏气道:“奸商!把鼠还给我,我要回长春峰!”
他从钱誉之怀里抱回金钱鼠,一人一鼠气鼓鼓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虞绮疏:不跟你玩了,把鼠给我,我要回家!
第80章 渊渟岳峙
虞绮疏走在寒门城。
瀚海秘境初春开启, 如今到了大比后期, 人间正值春夏之交。
春光明媚, 绿柳依依,微风不凉不燥,正适合穿轻薄的春衫。
大街车马辚辚, 熙熙攘攘。酒馆伙计在店前揽客、街边小商贩大声吆喝叫卖。还有赶来亨通聚源交易,南来北往,口音打扮各不相同的修士。这是一座修行者与凡人并存的城, 繁荣、富庶、安乐。
虞绮疏想, 如果战乱爆发,这一切将不复存在。掌门重伤, 泰珩道尊叛山,寒山未来会怎样, 他不知道,但只要想到霁霄剑尊还活在世上, 便心生无限希望。
有些人只要活着,他的名字就是一面战旗。
当他走出“亨通聚源”所在的主街,转进小巷, 五六位散修从典当行跟出来, 悄悄缀在他身后。
一人传音问同伴:“他就是虞绮疏?”
“我在这儿盯了一上午,不会有错。大堂管事亲自接他上楼、送他出门,除了虞绮疏,还能有谁?”
这几人首领是一位女修,名叫青黛, 她微微蹙眉:“不像,你看他腰间佩剑,应是剑修。但那人使一柄奇门兵器,状似长枪……我去试试他。你们别露行迹。”
修行者可以设法易形改貌,伪装掩藏,但使用的兵器、修炼功法的很难改。
青黛率领最精英的散修小队,本来要在秘境中大展身手,哪知第一天、第一队就遇到孟雪里,然后劫人不成反被抢,提前结束了秘境大比之旅。
她不信自己竟然败在孟雪里手中,以为是有人扮作孟雪里的模样钓肥羊,反复追问,那人说,他叫虞绮疏。
小巷狭长幽暗,一缕春光斜斜照在青石砖上。虞绮疏怀里揣鼠,一手捋毛,心不在焉。忽而他面前横来一刀,直直拦住他去路。
来者浅青色裙摆凌空飞扬,像一朵硕大花朵骤然绽放,铺满暗巷。
长刀未出鞘,却有锋锐刀意袭来,虞绮疏猝不及防,眼前光线一暗,等青花收合,只见一位陌生女子,英姿勃发,俏生生立着。
青黛见他不躲不避,面色微变。她不知虞绮疏身负蛟丹,以为对方早有预料,知道刀身劲气伤不到自己,所以不屑于躲避。
虞绮疏诧异道:“这位女道友,有何指教?”寒门城有寒山剑派坐镇,城内禁止武斗,对方总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青黛细细打量他。长相俊朗,锦衣华服,怀抱皮毛光滑的小宠,与秘境中那人气质截然不同,像斗鸡走犬的世家公子。换言之,更像从前传言中的孟雪里。
这到底怎么回事,谁是虞绮疏,谁又是孟雪里?是谁秘境里扮猪吃虎,设置“道德考验”;又是谁在寒山对战泰珩道尊,一夜成名?她心中充满疑问。
“你是虞绮疏?‘绮陌敛香尘’的绮,‘疏影横斜’的疏?”
“正是在下。”虞绮疏心中叫苦,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挑战了吗。
“你不记得我了?”
虞绮疏诚实摇头,心想你长这么漂亮,我要是真见过肯定忘不了。
“这是你的剑?”
虞绮疏更觉莫名其妙:“此剑名为‘临池柳’,姑娘到底有什么事啊?”
青黛垂眸看剑:“这是女修的剑,不是你的剑。你的剑在何处?”那柄变化多端的奇门兵器呢?
虞绮疏脸色冷下来:“此剑虽不名贵,却对我有特殊意义。你如果没事,请让一让。”不怪他态度变化,他初登寒山演剑坪时,“临池柳”因为外表纤细柔美,总被人窃笑,但这是他娘亲的嫁妆,别人笑话,他却珍视。
虞绮疏伸手拨开拦路长刀,扬长而去,怀里小鼠探出脑袋,对青黛龇牙咧嘴。
他走远之后,五六位散修冒出来,聚在一处。
一人问:“老大,怎么样?”
青黛摇头:“摸不清。他分明境界低微,竟不惧我刀身威压。”
另一人道:“你怀疑他掩盖境界?”
青黛:“也有可能他真实境界比我高,我才看不出端倪。总之这小子邪门。咱们还是谨慎些,在秘境吃的亏,看来暂时讨不回来了,只能等待机会。”
有人酸溜溜地故作不屑:“他一个大男人,却佩一柄女剑,肯定是某个女修送的!再看他相貌,肯定是风流薄幸之辈。你替他说好话,可别是看上他了吧?”
青黛冷声道:“咱们此来寒门城,是来和钱真人谈生意的,大业未成,别闲扯这些事!”说着向“亨通聚源”走去。
她同伴笑道:“对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老大可是真英雄!”
另一人道:“等‘散修盟’成立,就不能再叫老大,要叫盟主了!”
……
孟雪里并不知道,他随口一句玩笑,无心插柳,却成了某些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之谜团。
他正站在中央城天井,微微仰头等徒弟解开披风,近距离看着肖停云沉静、俊美的眉目,低声调侃他:“你解说比我好。你应该去论法堂当教习先生,怎么上了长春峰当剑修?”
谁料霁霄若有所思,笑了笑:“等诸事了断,我就去当先生。”
孟雪里一怔,不待多问,徒弟已经走出天井,手臂搭着他的银披风。
孟雪里收敛思绪,手持“光阴百代”,枪尖点地环顾周遭:“还有谁?”
天井四周鸦雀无声。
一位寒山剑修越众而出:“孟长老,按排队顺序,该我上场,但我观崔师兄与肖师弟一战,心生大感悟,急于梳理一番,所以还请下一位先来。”
他看向身后那人,那人也连连摆手:“珠玉在前,顽石不敢露丑,请下一位先来吧。”
霁霄出剑,暗合天地至理,他又刻意放慢节奏。在场众人都是最出类拔萃的年轻弟子,悟性优异,哪怕不使剑,也有其他领悟。
有人说:“我现在就想回宗门闭关。”
众人纷纷附和,突破机缘难得,可遇不可求。
原本,他们虽然打不过孟雪里、肖停云,却还可以互相邀斗。留到大比后期的弟子,大多是为了扬名,但这次秘境结束后,名声最显、得到“初空无涯”的一定是孟雪里,无人能与他争锋。既然如此,还不如抓紧梳理稍纵即逝的感悟,回到宗门闭关,冲击下一境界。名声是虚的,修为是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