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寒山(119)
四面壁画众妖仰头,似是膜拜。他随之抬头望,拱起圆顶如苍穹,阴云密布,闪电撕裂夜空。一条巨蟒横跨殿顶,黑色鳞片泛着钢铁般冷光。它自云中探头,血口大张,毒牙毕现,背生双翼,直要从壁画中飞出,扑杀下来。
无形的灵气线牵系万妖,最终汇聚至巨蟒头顶。
灵山从阴影处走出,声音在空旷的大殿悠悠回响:“我为今夜,等了三年。阿貂,别犯傻。数百年情谊,谁能比我对你感情更深?”
“何出此言?”孟雪里一面与他周旋,一面暗中打量那些灵气线,心生警兆。
灵山展开一卷画轴:“你看壁画作甚?这是我为你画的,是我最满意的作品。曾有一只鸾鸟,说这是‘满纸真心’。她有一丝凤凰血脉,曲艺之道颇具造诣。哎,我忘了,她应该已经死了。”
孟雪里皱眉:“她为救你血脉觉醒,挡下雀先明全力一击,你却不在乎她的性命?”
“与我何干?阿貂,我只在乎你,你看。”
他手捧星夜雪山图。朦胧烛火照耀下,画中小白貂天真可爱。
孟雪里灵机一动,索性伸手一抛,袖中飞出一卷画轴,“哗啦”一声蓦然展开。
晨曦竹海图,星夜雪山图。两卷本不相干的画奇妙相遇,被摆在一处比较。
孟雪里道:“我不懂艺,但我更喜欢我道侣所作。”
灵山盯着那竹窗小貂,嘴角勾着不屑的笑意。很快他笑容消失了,脸色彻底阴沉。
墨是新墨,纸是新纸,证明那位该死的人间剑修没有死。更过分的是,他最得意的画艺一道,居然不如那剑修。
他绝不愿承认!
灵山袖袍翻卷,一道火光飞来。两张画卷与烛台一并坠落,跌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噼啪燃烧。
“我原谅你。等我杀了他,你还是我的。”灵山走向大殿中心,平静道:“时候到了,阵势已成。我将得到无上力量。”
话音方落,铺天盖地的万妖壁画大放光辉!
孟雪里双眼微眯,足下发力高高跃起,长枪不刺灵山,直向上冲,刺向穹顶巨蟒头颅。
他速度极快,似一道电光。
“轰!”殿顶颤动,显出一丝裂痕,如冰面开裂,纹路迅速扩展。
然而四面壁画金光愈盛,像太阳在黑夜中燃烧。各种嘶吼声自四面八方接连响起,如万妖齐鸣。壁画里似要冲出万妖大军。
孟雪里心中一沉,刺目金光令他眼前茫茫不见一物,妖吼令他头晕耳鸣无法辨识方位。
唯有灵山的声音穿透轰鸣:“没用的。那人已经料到,你会破阵枢。此阵一旦开启,无可转圜。”
“谁?”孟雪里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无暇细想,手上拆长枪为双剑。一剑向殿外掷去,由他神识操纵,化作遁光飞出殿门;一剑寻灵山声音来处直刺,他硬抗大阵之力,真元如江河倾灌而出。
“嗤”,短剑狠狠刺入灵山胸膛。
金色光辉中,孟雪里长发披散,衣袍残破,七窍迸出血水。他已听不到四面兽吼,万籁俱寂,只听见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灵山唇边泛起诡异微笑:“我将吞吃万妖,打开通天门,成就不死身。”
他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拍向孟雪里肩头,好像与老朋友打招呼。
孟雪里肩骨剧痛,倒飞出去。
灵山握住锋利剑刃,任由手掌鲜血迸溅。他使力一寸寸拔出,瞬间血泉喷涌,剑锋离体时带出的血肉碎末,泼洒满地。
漫天金光向他胸前伤口处奔涌,如同填进无底洞。灵山显出原形,双头巨蟒腾空,冲破殿顶,背后鳞甲一裂,生出一双十丈长的蝠翼。
殿中金光随巨蟒漫溢而出,洪水般席卷妖王宫。金光凝聚成一只只巨大妖物,壁画中万妖大军复生,落向风月城各处。
他们不畏火海灼烧,不知疼痛,双目猩红,张口撕咬、吞咽群妖,与巨蟒露出一般沉醉的神情。
月光早已被红云遮蔽,电闪雷鸣,风暴酝酿,蛇身阴影笼罩整座风月城,仍在飞速扩大。
殿顶壁画景象成真。
地上金光、火光,天上电光、蛇影,吼声震天,惨叫、哭喊声凄厉。血流成河,残肢遍地,如地狱之境。
从孟雪里出剑到灵山显形,仅仅一瞬,风月城沦为巨蟒食物。
蜃兽方才化形,睁眼见周遭末世景象,再抬头望天,忍不住惊骇颤抖:“这是什么怪物?!”
雀先明见他苏醒,收起为他支撑的妖力屏障,起身痛下决心:“你跑吧,别回头。”
“那你呢?”
雀先明抱起惊鸿镜:“我去屠蛇!”
忽而天际飘下一道影子,转瞬即至:“借镜一用。”
“肖停云?”雀先明一惊,在他印象中,此人还是孟雪里的徒弟,如今拿着孟雪里的一柄短剑,应该可以信任。
说是“借”,但此人出手速度与“抢”毫无区别,雀先明眼睁睁看着他背影消失,喊道:“你会用吗?!”
蜃兽急忙道:“他不是肖停云!不对,他就是肖停云,我的意思是,他不止是肖停云!”
第149章 俱作云烟
殿顶上空, 滚滚血色浓云不断旋转, 形成狂暴的旋涡, 飞速吸纳天地灵气,强大的力量碰撞产生道道电光。
双头巨蟒挥舞蝠翼,游动其间, 血口大张,吞噬天地灵气与万妖血肉。随他沉醉地进食,庞大身形仍在急速生长。整座城池在他阴影下颤抖。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妖族, 无不惊惧恐慌。除了被灵山召来, 由金光凝聚的万妖大军,它们仍在残忍地进食。群妖化作原形四散奔逃, 街上房舍倒塌、血肉横飞。
红尘醉梦楼中,鸨妖不忍看窗外景象, 缩在墙角颤抖,崩溃道:“天都塌了, 妖界都要毁灭了!你还锁着我?你还是妖吗?它们会找到这儿,我们也要死了!死了!”
飞羽注视着妖王宫方向,喝道:“闭嘴!有雪山大王在, 天塌下来也给它撑回去!”
红楼主被吼一通, 竟然感到一丝诡异的安慰。对方说得那样笃定,所以他们应该……不会死吧。
孟雪里肩骨碎裂,提不起剑,被灵山一掌击飞,却没有落入妖口, 而是落入一个熟悉怀抱。
孟雪里顺从地张口,吃下疗伤丹药,感受道侣真元如温热泉水,从背后潺潺流入体内,一时间心神大定:“你来了!”
“怎么样?”霁霄问。
“小问题,不碍事。”孟雪里笑了笑,就要持剑再战,霁霄却皱眉:“你先歇一会儿。”
他说这句话时,身影已然跃起,没入风暴中心。与盘旋飞舞的巨蛇相比,霁霄身影不足一片鳞甲大,几个纵身间,如怒海惊涛一叶孤舟,渺小至极。但他手中剑光似电,剑气纵横,搅动风雷,骤然劈下!
“哗啦!”
鲜血飞溅,妖王宫好似下了一场血雨。一只硕大蛇首轰然坠落,砸碎殿顶。巨蟒吃痛翻滚,另一颗蛇首掉转,向霁霄扑咬而来。
雀先明本要问蜃兽,什么叫“不止是肖停云”,又见来者与孟雪里举止亲密,默契异常,震惊地喃喃自语:“不是吧,真跟徒弟搞到一起了?!”
他猝不及防,被当头浇了满身蛇血,抹了把脸,大喜道:“我来助你!”
什么徒弟师父,只要能杀了灵山,他就同意这门亲事!
说罢化作孔雀振翅高飞,轻盈地飞过雷电风暴,冲入血云旋涡中。孔雀清鸣一声,长喙如钩,刺向蛇目。
霁霄方才一剑斩落蛇首,多因快剑出其不意,此时巨蟒有了防备,蛇身腾高,鳞甲片片炸起,霁霄不与蛇威正面对抗,转向巨蟒背后,削下半边蝠翼。
灵山还未适应暴涨的身形与体重,虽力量磅礴无穷,动作则略显笨拙。他试图一口吞吃孔雀,却被霁霄长剑阻拦一瞬,令孔雀金蝉脱壳口吐妖火,灼伤他一只眼睛。巨蟒狂躁地摆尾,拍碎无数楼阁。
地上众妖见此状,无不振奋雀跃。原来如此可怕怪物,并非不可战胜。坠落的蛇首至少给了他们一丝希望和信心。
恰在此时,孟雪里的声音灌注真元,远远传开:“灵山布下噬妖阵,如今阵势已成。战亦死,不战亦死,众妖随我屠蛇,搏出一线生机!”
雀先明闻声回头,见孟雪里不知何时到了,顺着卷翘蛇尾一路滑向蛇首,好似倒滑雪坡,一边运气喊话。雀先明急忙传音道:“没用的!他们早被这怪物吓破胆,忙着自己逃命,自顾不暇!谁会来帮我们?省点力气打架吧!”
妖群犹疑惶惑,只认识蓝绿孔雀乃雪山大王挚友。此刻既不知喊话者是谁,从何处来,也不知他们为何战斗不化妖身,只拿着人族的剑柄。
孟雪里咬牙坚持,高声喝道:“吾乃雪山大王!吾在此!”
他的声音穿透雷鸣兽吼,从天而降,遍及风月城:
“吾乃雪山大王——”
此举彻底激怒巨蟒,灵山蜷身,猛然一尾抽向孟雪里,沉声怒喝:“阿貂,我不愿杀你,你不要逼我!”
“阿貂,你……”雀先明还要再劝,话声戛然而止,震惊地看着地面。
风月城中,四散奔逃的群妖调转方向,从各条街道,各处建筑废墟涌现,向妖王宫奔来,一半妖族尚且不到妖王宫,便被灵山的金光万妖大军吞食。但前赴后继,源源不绝。
相似的呼喊在各地响起:
“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拼了!”
“真是雪山大王,他回来救我们了!”
身处绝境地狱,一位曾经王者的声名威望,凝聚妖心,让他们忘记恐惧。
自高空俯瞰,蟒身如狂舞巨树,群妖如万千只弱小蚍蜉,汇聚成汹涌潮水,试图从树根向上淹没,或被火焰焚烧,或被风暴催折,却百折不挠。
雀先明眼眶微红,好像时光倒转,又回到雪山大王征战八方,纵横妖界之时。
孟雪里硬抗一记蛇尾,咽下喉头鲜血,佯装无事继续战斗,对霁霄笑道:“看,你道侣从前,就是这样威风。”
群妖各自为战,极少能伤害巨蟒,只让灵山不胜其扰,翻身间破绽更多,霁霄肩上压力减轻,却蓦然变色:“闪开!”
只见巨蟒创口血泉止息,竟然焕发灿灿金光,凝聚成骨骼、经络、血肉、鳞甲,转眼又长出一颗完整蛇首,比原先更庞大、狰狞。被孔雀妖火烧毁的蛇目,重新睁开,迸射金光。
天地间回荡着灵山的嘶声狂笑,似在讥嘲他们枉费工夫。
巨蟒新头初生,如虎添翼,来不及飞远的孔雀被撕下半边羽翼,染血的翠羽漫天纷飞。幸而蜃兽及时吐出最浓蜃气,暂时遮蔽巨蟒视线,苦苦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