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死亡前100天(52)
“呼...呼…呼……”
沉虔单手撑在床上,半个身子都立了起来,他轻手轻脚溜下床后,不小心瞄到了陆攸契说的那东西,这一瞬间,他似乎感觉自己的喉咙真的有些渴了,难以忍受,于是将床头柜上剩下的半
楼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打闹声,不尖着耳朵仔细听的话,还根本不能听见,至于内容嘛,好像是齐运洗盘子的时候打碎了一个,正在挨林海媛劈头盖脸的骂,陆攸契是下去救场的——免得齐铭和大总管吵起来。而楼上,一片寂静。
沉虔去厕所洗了一把脸,再抬起头的时候,发尖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珠,掉进洗手池里,他没有用帕子擦干,而是用手一口气将前额的头发撂到了后面,露出立体的眉毛和额头,原先仅剩的最后一丝柔气也当然无存,失去常年公式化笑容的装饰后,整个人突然变得冷峻陌生起来。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模样越来越丑恶了。”他心想。
然后,他就很顺手地拉开了镜子后面的储物柜。
除去一些日用品和瓶瓶罐罐的药物,以及猫咪的东西以外,陆攸契的房间就基本上没什么其他东西了,沉虔一眼就看到了在这中间躺着的一本小册子,没有丝毫犹豫,顺手取了出来。
他返回房间坐到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这本册子,动作慢吞吞地,一点都没有偷看的紧张感。
册子前面是记录了一些猫咪通用的各种禁忌,从生活饮食方面下手,分类列了几大条,紧接着就是五十喜欢吃的东西,必须补充的营养,以及往前出现过的各种不适反应,密密麻麻的,一大堆,写得也凌乱,看起来像是在反反复复地修改。
沉虔自己没注意到,他其实在边看边笑,心底又有点开始微不察觉地嫉妒起这只猫来。不仅仅是猫,其实人也一样,用“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句话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任何人都有一个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人,只不过本人是看不见的罢了。
这也是最大的悲哀。
感受不到被注意和关怀的爱意,却能清晰地体验被冷漠和抛弃的滋味。
沉虔看一眼这些笔记,就扭头看一眼睡觉的五十,这些内容并不是他要找的东西,品尝过新鲜感之后,后面就翻得比较快了,纸张声音“哗哗哗”地响了起来,这期间又隔了几页空白页,最后停止在了靠后的一张页码上——这是陆攸契记录自己的病历。
同一个笔记本,前前后后,却是截然不同的内容。
沉虔的视线集中在这些字里行间,笑容逐渐凝固,他又回想了一便陆攸契给他说过的话,关于自己的病史,关于他对医院的看法,以及关于这次的事件。陆攸契第一次和他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已经接到周业楼的消息了,至于为什么没有表现出来自己知情,那是因为他下意识地感觉,林海媛和沈祁并不是唯二参与者。
经过了几次从前的复活,沉虔发现他们都存在一个共同的特点——最后被拉上舞台的人,远远比预备的人数多。也就是说,其实酒吧的人,相互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关系网不易察觉,就连本人都不知道,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它就能措不及防地将所有人一起拖下水。
隐隐约约之间,他感觉这件事情和陆攸契也能扯上关系。
窗外的老街旧巷间,偶尔有几个穿着人字拖的小孩跑过,脚步声吧嗒吧嗒的,大半个身形都隐藏在了郁郁葱葱的黄角树下,只能靠声音来辨别他们来去的方向,喇叭人流声都很遥远。
这里安静、悠闲。
却又暗潮涌动,各色人员复杂,来来往往的既有死神,刑侦队长,灵魂,大学教授,上层人士,还有无名小卒。
陆攸契生前进入医院的次数是真的很多,记录占据了大半个笔记本,并且无论大病小病,每次都会住院,时间都是在三天以上,对应的医生和护士也都是那几个人,来来回回,轮流交替,一个新名字都没有出现过。
沉虔飞速地将这些信息刻在大脑内,再翻下一页的时候,他就猛然瞪大了眼睛。
陆攸契在中间写到:“反反复复的,让我感到害怕。”
害怕什么?是这些医生护士?是疾病?还是什么其他东西?
陆攸契生前和现在不同,每个人作为灵魂状态的时候,其实往往能更好的表现自己的内心。他患有轻微自闭症,不喜欢与外界交流,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呆在医院,鼻腔内充斥着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身边没有陪伴和小夜灯,会在想些什么呢?
沉虔出神间,手指一松,最后一页夹着的一张照片就缓缓滑了下来,掉到了他的脚边,尖锐的照片边角刺得他脚踝一疼,立马就回过神来。
拍立得拍出来的低质量照片,画面已经有些褪色了,上面是陆攸契和几个穿着病服人的合影,背景是医院大门口,灰色的建筑让人心情很是压抑。照片像是被人狠狠蹂躏过,再铺平开来,留下横竖七八的褶皱。
沉虔合上笔记本,放回原来的位置,一切东西都像是没有被动过,该在哪儿就在哪儿,他只是把这张照片放进了衣服兜里。
楼下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陆攸契成功地从劝架的灭火器变成煽风点火的鼓风机,呼哧呼哧地加大马力。
林海媛:“你们自己滚出去打工挣钱来赔盘子!摔坏好几个了,故意的吧!!!”
齐铭:“他才多大?你这个女人是不是脑袋缺根筋?至于大吼大叫的吗?!”
齐运:“哥,我只比你小几分钟。”
陆攸契:“说句老实话,在座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都不是什么好人。”陆攸契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对着沉虔说的,不过陆攸契说的不是好人,只是骂他一天掏掏搞搞手脚不干净,但在沉虔耳朵里,这话不仅没错,还很精辟。
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沉虔起身打开门,又恢复了脸上的轻蔑和嘲笑,这种鬼表情,偏偏在他的脸上却有一种莫名融合感,能将所有不适的味道调解至恰到好处。
大厅内似乎要动用锅碗瓢盆开始打架了。
——关于这件事情,沉虔不想让陆攸契参与,只想帮他悄悄完成。
☆、病人 第八
暴雨, 带着闪电和雷鸣。
“轰——!”
大颗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响声杂乱无章,让人感到心绪烦躁无比,透过玻璃,然后留下几股交错纵横的水痕,向下慢慢延伸。房间空空荡荡的, 没有家居用具, 也没有丝毫生活的气息和痕迹, 就连格调也是单一的黑白灰, 有点像老式电影,所有的画面都褪色了。
陆攸契僵硬地坐在带了些许灰尘的沙发上,脑袋发空, 他身上白色的运动服变得脏兮兮的,还有点潮湿, 一股子霉味。他想, 沉虔之前不是经常来打扫吗?
沉虔在哪儿?自己又为什么在这里?
按理说, 这房间陆攸契应该再熟悉不过了, 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清楚地说出每一件物品的位置,因为这是他自己生前租下的那间小公寓,陪着他一起走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 但此刻,周遭却是无比的陌生。
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等……陆攸契突然想到,其实这环境也并不是完全没见过,虽然不至于如此冷清, 但他确实看见过一眼——就是第一次搬进来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刚大一,住不惯集体宿舍,一个月之后就搬了出来,从无名小网站上找到了这间房子。
房东是一个从外貌看不出年龄的中年女人,穿着和妆容都十分讲究,气质高贵,是属于事业成功型的女人,可惜面部表情一点也不丰富,总是顶着一副僵硬的神情。她当时把钥匙丢给陆攸契之后,只说了一句:“价钱好商量,能出多少就多少,但帮忙收拾收拾房子,给它带点人气味进来。”
什么叫做带点人气味进来,之前没有人气味吗?为什么?如果仔细思考,这句话其实是有点叫人后怕的。
“砰!砰!砰!”“砰!砰!砰!”
忽然,紧闭着的防盗大铁门以一种不可忽视的方式响了起来,这声音能和心跳的频率达到一致,毫无间断,将本来就阴森恐惧的环境又添上了一比紧凑的压抑和窒息。
陆攸契猛地一抬头,后背以及手臂的鸡皮疙瘩立马就爬了上来,他的视线紧锁门口,那恐惧的眼神好像外面站着根本不是一位客人,而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杀人犯,此时此刻,杀人犯正提着砍刀,用力得拍打着大门。
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刺耳。
这一切好像是被安排好的,写在了剧本上的,无法选择,所有的发展趋势既合情合理,却也格外诡异。那一刻,陆攸契明明已经害怕得站不起身来,呼吸变得急促,这如鲠在喉的拍打声刺激着他的神经,但他的脑袋却只有一个反应:必须去开门。
陆攸契要紧牙关走到门边,冰冷的手心握住了更加冰冷的门把手,微微用力。
“吱呀——”
然后他低头看见了一个站在门口,面带微笑的小孩。
小混血依旧是那一副小绅士的模样,微微抬头的面孔恰巧能和陆攸契来个脸对脸的视线碰撞,因为身体实在是太小了,准备藏在身后的大束玫瑰丝毫不留情面地从两侧冒了出来,可这小家伙却一点也不在意,脸皮比城墙还厚,依旧演绎着准备好的剧本,歪头道:“哥哥,我想你了。”
他的声音有着一股轻蔑和淘气的味道,听得陆攸契往捏脚后面退了退。
小混血单手将大门拉开,上半身已经挤了进来:“哥哥,站在门口多无聊,让我进来,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我真的是世界上最贴心的弟弟了,前天听朋友介绍了一个好玩的旅游胜地,昨天就用自己的私房钱给哥哥买了火车票,今晚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出去玩吧。”
陆攸契看到小混血送到自己眼前的玫瑰花内,正夹着两张火车票。
陆攸契连忙摇摇头:“不,我没空,我现在得走了,要不下次?下次我们…….”
“哥哥在怕我吗?”没等陆攸契说完,小混血就打断了他的话,声线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和他手中那一大把包装精致的赤红玫瑰一点也不相称,“既然哥哥不喜欢我,那还干嘛来找我,不陪我玩,那为什么还要我这个弟弟?”
“以及,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说之前那些话的时候,陆攸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无动于衷了,可这突如其来的最后一句话,立马让他的呼吸骤然一紧,下意识地,他看向小混血手中的玫瑰花,花的颜色深浅不一,火车票静静地躺在上面,而看到打印出来的基本信息后,差点让陆攸契一屁股跌到地上,扯着头发嚎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