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枷锁(7)
只是须臾时间,却好像漫长得过了几载春秋。
当闻清徵的回答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那人都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谨言慎行。等到试炼过后,回去把《道德经》抄上百遍,再去玉律司领七十鞭。”
“……”
那人眼前一恍,玄衣身影闪过,闻清徵却是已经走了。
沈昭也没再看那人一眼,跟在闻清徵身后。
“师尊。”
等到闻清徵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周围只见白云翠柏的时候,沈昭才堪堪追上闻清徵的脚步,他喘息着,“师尊,您走得太快了,等……”
他蓦然停住,因为闻清徵陡然转身,他差点没停住,要直接撞上去。
彼此的鼻尖离得只有一寸远,沈昭觉得自己急促的鼻息定是洒到师尊脸上了。
所以,闻清徵下一刻便拧起眉头,往后退了一步,有一丝愠色,“别靠那么近。”
“……是。”
第九章 内门试炼(上)
沈昭心里有些痒,像是轻飘飘的柳絮被风裹挟落在了无波的镜湖上。
他往后退了退,抬头看到青年的容颜在初晨如水的阳光下一瞬间显得那样俊丽,如同宗室庙堂之上匠人精雕细琢的佛塑,凛然不可侵犯,让人生不出违逆的念头。
他自从进了内峰之后处处不甚遂心,只有水云间着这一处好风景让人生不起厌烦之意。
流云缥缈若霞,水声潺潺,仙鹤闪着清光的羽翼在云层间若有若无地闪现。
这样的风景,璀璨地照着眼前的人,只让人觉得这世间有千般让人留恋之处,修行的太上忘情道在这时成了一纸空话。
尘世虽苦,亦有无数美好之处,怎能让人割舍。
闻清徵看沈昭怔了怔,没有说话,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语气吓到他了。他缓了下语气,转身,道,“你在内峰与自己峰内的师兄争执,你觉得其他六峰的人会怎么看我们清净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们从清净峰出来,在这断情宗便是同气连枝,不要让别人看了笑话。”
闻清徵向来寡言,今天说了这么长一番话,足见确实是有些生气了。
沈昭每逢这时,从不违逆,只是低头道,“弟子知晓了,今后定当谨记。”
闻清徵转过身,看了看少年的神色,便道,“你还是不服气,是不是?”
“……”
沈昭被他猜中心思,抬起头,坦诚道,“是,弟子不服。今日之事错不在我,我已经忍过一时,对方仍不依不饶,难道还要弟子忍下去吗?”
“要不然呢?”
闻清徵睨他一眼,反问,“你现在有什么资格不忍。你就算打得过何书文,难道还打得过贺云游吗?”
何书文便是那个失言说闻清徵评判不公的弟子,筑基五阶。
沈昭神色淡淡地,浅色的唇紧抿着,只是道,“师尊您到时候看就好了。”
那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阳光明明是暖洋洋地撒在两人身上,闻清徵却觉得身上有些发寒。
眼前的少年已经初有了以后的样子,身量高挑,丰神秀骨,眉眼间疏狂难管。
“你……”闻清徵动了动唇,刚要说什么,渺远云层中却蓦然飞来一个羽翼丰满洁白的仙鹤,盘旋在他们周身,鸣声嘹亮。
内门试炼要开始了。
断情宗的内门试炼在云水间的莲花台举行。
莲花台,顾名思义,整个高台铸在汤汤碧水之上,由七七四十九根白玉柱支撑,玉柱皆被雕刻成劲竹模样,挺直秀丽。而其所支撑的高台则是在边缘被绘成莲花的模样,浅色的朱砂在地上印出鲜明的痕迹,笔调柔婉细腻,出自书画大家之手。
莲花台,从高空看时便是一朵含苞欲放的清荷。
第九章 内门试炼(中)
沈昭随着闻清徵赶到莲花台的时候,各峰来参加试炼的内门弟子差不多都已经到来,一眼扫过去,全是湛蓝绣云纹,偶尔有几个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弟子走过,总是会收获许多艳羡的目光。
虽然来参加试炼的外门弟子大多都表现优异,通过了峰内的选拔参加试炼,但他们一朝蓝衣在身,便相当于一直贴着不如人的标签。
修仙论道的修士们大多心高气傲,怎么能容忍自己不如他人,所以每三年一度的内门试炼,总是外门弟子们为之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
这是沈昭来到断情峰之后经历的第二个内门试炼,也是他第一次来内峰,但对这场三年才一度的盛会并不陌生。
内门试炼对于外门弟子来说是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凡是通过试炼进入内门的弟子,才算是真正成为了断情宗的精英弟子。精英弟子们和外门的普通弟子不一样,他们不需要在宗内干任何活,也不需要像外门弟子一样要在峰内照顾药草、洒扫大殿、耕种灵田。
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专心修炼,而且拥有着远远优越于外门弟子的月俸和资源,各大首座和长老也只会在内门弟子中挑选自己的入室弟子,并悉心教导。
在外门漫长而枯燥的生活中,沈昭常常听到师兄们谈及内门试炼,那时候的众人总是一脸向往的样子,像是云雾无法停止追逐风的脚步,没有一个外门弟子不愿意进入内门。
沈昭也一样,他日日苦修,从未怠慢,不过就是为了进入内门,才能够名正言顺地作为闻清徵的亲传弟子。
当闻清徵走到莲花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出了这就是常年居于外峰,守卫断情宗一方安宁的清净峰首座,自觉地屏住呼吸,让开一条道路。
沈昭在人群中,眼前人头熙攘,拥挤不堪,眼中唯有青年穿着玄色道袍的身影。
闻清徵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长而翘的睫毛在眼前垂下一片阴影,淡漠地走向高台之上,和其余六峰的首座坐在一起,在面对问好的时候,微微颔首致意。
三年一度的内们试炼,断情宗七峰的首座自然都会到场。
断情宗七峰分为上玄、岁虚、清静、束华、和光、烟霞、无为峰七峰,除却闻清徵身为清净峰首座必须时刻待在外峰,以防邪魔外道侵犯之外,其余六峰首座都在内峰。
上玄峰作为主峰,其首座也就是断情宗的掌教真人,贺知尘。
贺知尘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模样,长髯飘摇,发微花白,目光温和,看起来颇有些道骨仙风的感觉。其余几峰的首座也多是看起来和贺知尘年纪相仿。
在一群花白头发的垂暮老者身边,一头雪发却面容俊美年轻的闻清徵看起来格外突兀。
除却贺知尘对他还算是温和之外,其余几峰首座见到他来都微微皱眉,各自交谈,像是眼中没有他这号人一样。
闻清徵始终面色淡淡,习以为常,低眸,静静地看着陆续到来的外门弟子们。
他的身边是千年万年的孤寂,似乎从来没有过言语。
第九章 内门试炼(下)
沈昭在台下,首座们观看他们比试的高台离他们很远,沈昭只能看到青年被风吹起的袍角和雪一般的长发。
他深呼了一口气,随着众人一起去领了比试的玉牌,看到自己的顺序,是第十一号。
断情宗的内门比试的初试是和随机抽取的人一同比试,胜者进入下一轮,败者自动淘汰。
这个规则看似公平,实则却有不少的缺点,例如,当两个实力同样强劲的修士在同一组比试的话,那场面就会很残酷。
就算他们是所有人里面的修为数一数二的,一旦对上,也必须决出胜负,输者不得进入下一轮的比试。
所以,第一轮的比试除了要看实力,还要看运气。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其他的弟子们都在祈祷自己不要和几个公认修为高的人分在一起,而最不想对上的莫过于柳眠迟和贺云游。
沈昭是知道柳眠迟的,那是无为峰外门中最出色的弟子。据说柳眠迟本来在三年前就该进入内门的,却因为那时染上重病所以延误了比试,没能进入内门,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但他三年前早就拥有了进入内门的实力,三年后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众人们已经默认他是要进入内门的了,所以都不想和他抽在一组,做那个炮灰。
而贺云游也是这一届参加内门试炼炙手可热的人物,原因在于,他的父亲正是断情宗的掌教真人——贺知尘。
大家都知道掌教的儿子只是来走个场面,没有直接进入内门就是为了赢个亲民的好名声,所以都不敢招惹他。
贺云游虽只是三灵根,但他有个当掌教的父亲,待遇自然不同,他有无数珍贵灵药吃着,用以提升修为,故而才二十多岁就已经达到了筑基六阶,而且身上还有一堆父亲给的珍贵法器,实力不可小觑。
就在大家都在纷纷猜想到底是哪两个倒霉蛋,在第一轮就碰上了柳眠迟和贺云游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希望这两人撞在一起,不要再祸害普通弟子了,看看到底是拳头更硬,还是关系更硬。
沈昭的目光始终看着高台之上青年的影子,师尊光洁如缎的雪发映在他眼前的时候,心都静了下来,也无谓到底和谁分在一组。
一、二、三、四……十、十一。
在台上主持比试的弟子喊到沈昭的名字,便开始看谁是他这场比试的对手,那弟子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看向沈昭的目光有点同情。
“清净峰弟子,沈昭,年十六,筑基四阶。对战上玄峰弟子,贺云游,年二十一,筑基六阶。”
台下一阵唏嘘,和沈昭交好的清净峰弟子都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沈师弟……”
沈昭脸色没有变化,神色淡淡地,往那高台上看了一眼,便飞身上台,如鸿鹄一跃,湛蓝衣摆迎风飘摇,姿态潇洒。
贺云游被众人簇拥着,高高昂着头,当看到台上的少年时,嘴角挑起一抹笑,眼中划过一丝阴毒。
他身后是乌泱泱的上玄峰弟子,其中不乏有穿着白衣的内门弟子,却都在他身后为他助威,唯他马首是瞻,是想在掌教面前混个眼熟了。
贺云游一样飞身掠上比试的高台,神情倨傲,只是略微一露,便把腰间悬着的长剑露出来。
那长剑约有三尺,只是稍一拿出就有了炎意,炽热得似乎空气都微微扭曲。
台下的人有眼尖的都注意到了贺云游身上的长剑,惊讶地喊出来,“这是……中阶法器?”
中阶法器十分珍贵,就算是金丹期修士也视如珍宝,这柄剑不用多说,肯定是贺知尘给自己儿子准备的。
贺云游听到台下人惊讶和艳羡的声音,满意地微眯起眼,打量了一通沈昭,语气微讽,“你的武器呢,拿出来吧。”
沈昭面色无波,腰间长剑出鞘,清光同样凛冽,却不及贺云游的剑光璀璨,剑身周围缭绕的灵气也差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