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枷锁(45)
鬼修和其余几修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是道修吸收天地间最纯净的灵气,以转化为自己的灵力,而魔修则是以世间万物所存在的恶念为根,将这份恶念放大,进而滋养自身。鬼修,便是在夜晚修炼,汲取的是天地之间的阴气。
闻清徵本是水灵根,属于阴性灵根,如今阴差阳错修了鬼道,却是不觉中找到了一条最适合他的路子。
褚易在手中摩挲着那枚小小的玉牌,在心中默念着,一百零一,这是他这三年来让闻清徵为他杀的所有人的数量。如今,他在饿鬼道所有的仇人都已消失殆尽了。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青年。
青年的面容和三年前来时一样,昳丽夺目,又带着让人忍不住探寻的清冷感觉,他自从那日刚见他便有预感他是自己一直在找寻的那个能够利用的人,事实证明,闻清徵也并未让他失望。
“你就不想出去看看吗?”褚易看着他,蓦然出声,问。
“……”
闻清徵睁开眼睛,“出去?”
他刚刚从外面回来,褚易应该知道这个事情。
“我说的不是出这片竹林,而是,从饿鬼道出去。”
褚易明白他心中所想,摇摇头,他眸中幽深难明,像是诱导,慢慢道,“你难道就不想重见天日?终年在这饿鬼道呆着,活人也要闷成死人了。而且,你应该有想要见的人吧?”
想要见的人……
闻清徵默然,低下头,问,“你有能出去的法子?”
他来到这里三年,起先还有一丝希冀能从此地逃离,但后来才知道这千年万年以来都未曾有人从这里逃脱出去。这里是天道为了惩罚他们这些背弃信约的人而存在的地方,饿鬼道荒草不生,处处皆是罪大恶极之徒,连一丝阳光都没有,好像是在惩罚着他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见到阳光。
闻清徵经常听褚易说起路上又多了多少修士的尸体,或是他杀,或是自杀,有时候自杀的概率还大一些。在这个炼狱一般的地方,精神稍弱的修士都难以忍受日复一日的绝望,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
而现在褚易却问他想不想出去,这让他心中一震。
“只要你想,便是有法子的。”
褚易看到他微张的唇,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便接下他的疑问,道,“问题是,你要不要出去?”
“……”
闻清徵紧紧蹙着眉,脑海中又浮现起青年的样子和所有有关他的记忆,踌躇着。
之前发生的事情还恍如昨日,然而,已过去了这几年了。
若是说他这几年没有想要出去是假的,他即便是无欲无求,也不愿继续呆在这个鬼地方。但在这时候,却有些想要退缩的意思,也许是,还没有信心去面对那人。
闻清徵沉默着,褚易亦不逼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在他把那个玉牌摩挲得通润剔透,又沏过了三遍茶之后,终于听到青年的声音。
“若是能出去的话,我可以继续帮你。”
他伸手,解下自己眼前蒙着的白绸,虽然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但在解下那根白绸之后,就好像是也解下了心里那层畏惧一般。
他终于决定了,不愿再退缩了。
不论沈昭现在是恨他,还是怨他……
……
光阴悠悠,流转不定。
若是有几十年前曾路经玄清小世界的修士如今再回到这里,定会惊愕于此地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为道宗三宗七派所牢牢占据的中原如今早已沦为魔修与妖修的地盘,昔日那些占据这片大陆最为丰厚资源的道宗们如今却只能偏居南海一隅,三宗七派已成往事,如今,柳家一家独大。
宏伟庄严的太清殿内,面容年轻的男子正紧蹙着眉,在处理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
一阵带着淡淡甜腻味道的风初初穿过门廊,男子便抬起头,眉眼舒展了些,向着门前,问,“戚前辈,你来了么?”
穿着月白青衫,一身银饰的身影从门前闪过来,有些懊恼,叹了口气,“嗳,你怎么又知道是我?我都已经把身上的灵力全都隐匿了。”
戚怀香看着眉眼温柔的某人,皱着眉,一脸不悦,他这些天想要偷偷潜进来看看柳眠迟在做什么呢,却总是被他发现,这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
第五十一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柳眠迟眉梢眼底舒展着笑意,对着他,伸出手,他的手修长有力,是小麦色那样健康的颜色,很是好看,“前辈,来坐这边吧。”
他说着,却没有要让他的意思。
戚怀香的视线顺着桌案往下,挑眉,“让本座坐哪儿?你腿上?”
某人不置可否,只是那样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是戚怀香以前在万蛊教养的那条大犬一样。自从第一次见柳眠迟,戚怀香就觉得他给自己的感觉很熟悉,仔细想想,这人还真像他之前养的那只狗一样。
当然,这不含贬低的意思。
这些年纠缠下来,戚怀香本以为自己够铁石心肠,不会轻易就会被谁骗到手的。但每每他在屁股后面看到正儿八经又乖顺难当的青年,就说不了重话。就算是他有时被烦得急了,狠下心来说了重话让他滚,一看到青年那跟他以前养过的狗一模一样的好像被抛弃了那样委屈的表情,戚怀香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由着他在自己屁股后面跟了几年,等熬到柳眠迟他家老爹死了之后,柳眠迟才敢放开手脚,几乎是日日来缠着他,弄出了十里红妆让戚怀香被堵在万蛊教里出都出不来。戚怀香堂堂一教教主却被人下了重聘,丢人都丢到南疆去了,但又碍于他是新任的柳家家主不能对他动手,实在是憋屈了好一阵子,最后也不知是不是情愿地,直接喊柳眠迟别费事了,他答应跟他结为道侣了。
现在,三十余年过去,吵吵闹闹在所难免,但也只是戚怀香单方面地吵,柳眠迟脾气很好,便由着他。
戚怀香现在看到他这种眼神就腿软,狠狠瞪他一眼,他这次才不上当,若是真的坐上去了,他今天也别想出门了。
“你给我正经一点,哪儿有点家主的样子,成天就想着乌七八糟的东西。”戚怀香别过脸不看他,故意恶声恶气地,“这些日子的战况如何了?还是胶着不下?”
他既然说起了正事,柳眠迟也不再纠缠,他微微颔首,道,“嗯,三宗七派的人如今已是聚得差不多了,这些年休养生息,终于是慢慢从之前的灾祸下平复了起来。但这次在艮山一战,还是迟迟没有攻下被魔宗所占领的城池。”
想起二十年前那场道宗之灾,柳眠迟还是不愿提起,那场灾祸对于所有道修来说都是压在心底的伤痛,无人不惋惜哀叹,为之愤恨。
这些年过去,柳眠迟亦未变老,他们这些修士寿命都长得很,过了金丹期便可容颜永驻,像柳眠迟和戚怀香这种年轻时候便到了金丹期的便是再过上个百年千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柳眠迟眉眼疏朗,望之如芝兰玉树,自有一派大家公子的气度,但神色却不掩疲倦,低声道,“而且,这些日子以来,妖修和鬼修们动作也不少。如今道宗沦落,哪一方都想要来踩上一脚,南海以内还算安全,若要北伐还要些时日……”
他站起来,予戚怀香看如今的形势,牛皮纸上画着一方大陆。其中,自艮山以北的区域,包括中原地区和北境黑沙漠,都用赤色标着,代表着那是魔宗现在所占有的区域,而在艮山以南,则零零星星布满天蓝色印记,代表着道宗所占的领土,其中道修所占领土以南海诸屿最多。
其余碧、黑两色则代表着妖、鬼两修,东境的一大片与大陆割裂的岛屿则满是金色,那是代表着佛修。玄清小世界的东境是佛修所聚集的地方,以小西天和大普渡寺闻名,在那里,凡人与修士们相处和睦,佛修的高僧们为凡俗界来消除祸患,佑其平安,而凡俗界的人们便常常捐献香火钱,协助修士们修炼。
戚怀香看着那一大片金色的领土,抚着下巴,思索着道,“若是去东境大普度寺请佛修的高僧来帮忙,也未尝不可。”
东境佛修和道修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虽没什么私交,但胜在佛修和道修一般,都鄙弃妖、魔、鬼三修。佛修们为凡俗界解决祸患,其中解决得最多的可以就是魔修们,若是去寻求佛修那些修为精妙的高僧的帮助,到时候事情可能就会有转机。
如今道宗沦落,魔修咄咄相逼,若是艮山一战再败,后果不堪设想。
戚怀香想,那些佛修应该不会没有一分远见吧,若是道修们真的被赶尽杀绝了,难道他们佛修就会有容身之处么?只不过是现在打不到他们头上,所以佛修那边一直以来都没有动作,白白让道修们替他们牵制了魔宗许久,不知耗费了多少的元气。
柳眠迟听了他的话,沉思片刻,慢慢道,“我已派人去大普渡寺和小西天去向那些高僧们传话了,他们若是想要和我们联手的话自然更好。若是……他们不管这些事的话,我们的形势也不是很乐观。”
佛修们本就秉持着出世的修炼观念,不论和哪一修都尽量做到并无瓜葛,就算是经常和魔修有摩擦,那也是为了护佑凡俗界的安宁,魔宗那边亦说不得什么。魔宗虽以魔入道,但却一直管得比其余几修都要严苛得多,凡是在凡俗界滥杀无辜的魔修便会遭到魔宗的追杀,其惩罚的手段令人发指,那些心怀慈悲的佛修们杀了那些作乱的魔修,魔宗也不能说什么,还得时时谢高僧们帮他们清理门户。
所以,佛修们是感觉不到这些年来魔宗扩张对他们有多么危险的,也许只有兵临城下之时,才会有人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
柳眠迟想到这些,便是一阵头疼。
如今三宗七派已散,唯有柳家是天下道宗的主心骨,自从他接了柳家家主之位之后,便接了这些烂摊子,已经不知多少日未曾真正合眼了。但他还是尽量没有让自己表现出来疲倦,看到戚怀香在蹙眉沉思,便伸手轻轻碰了碰的肩,宽慰他道,“不过,这些事情前辈都不用放在心上。万蛊教处于南疆,魔修们便是扩张地盘也不会去那里的。而且,毕竟沈……沈昭和你也有些情分在。”
他想说沈师弟,却又把这个称呼压在喉咙底下了。
沈昭的变化是他始料未及的,想起之前还同在试炼中共同御敌的师弟而今竟成了他生死相对的敌人,不免让人感慨。
但戚怀香听到他提起沈昭,却是冷笑一声,没有好气地,“别提他,我跟他没什么情分。他师父在的时候我们能说上几句话是看着他师父的面子,如今他都把自己师父给逼到饿鬼道去了,还能顾念着谁?”
他越说越是激动,面色沉得犹如乌云,眼角都微红,弯腰扯着柳眠迟的前衫,狠狠道,“他现在已经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了,你知不知道?以后别再顾惜着以前的师兄弟情分了,要不然你又得被那些老头子抓住把柄,说你徇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