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枷锁(12)
闻清徵重重地在他绷带上打了个结,弄得少年又低低闷哼一声,气声道,“顽劣!”
第十四章 换衣(下)
沈昭吃痛,却是没有避开,左手往后,覆上青年为他缠着绷带的手,感觉到那双手稍微的停滞。
“做什么?”闻清徵面无表情,问道。
沈昭的手是温热的,手心有水痕,应该是疼出来的冷汗。不知不觉间,少年不止是比他长得高了,手掌也比他宽大,已经初初有了青年的模样了。
沈昭虽然知道自己的动作在师尊眼中看来,和其他的触碰没什么两样,但他心却跳得很快,手下细腻冰凉的触感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受伤也挺好的,至少师尊比以前更迁就他了些。沈昭想,要是换了以往,师尊会很奇怪地看他,让他把手拿开。
“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请师尊教诲。”沈昭微微侧身,余光看到青年的侧颜,低声说道。
“说。”
“若是……今日被废一臂的人是我,贺云游难道也会受到惩罚吗?”
闻清徵静默了一会儿,淡淡说,“不会。”
“……为什么?”
“因为命。”
闻清徵把他的手生硬地拨开,面无表情地为他缠上剩下的绷带,看到他背上的伤,淡淡地说,“贵人们伤了你,那只是误伤,不但不能求个公道,还要说一句多谢赐教。懂了吗?”
“……”沈昭被他拨开的手掩在黑暗中,紧紧攥着,轻声道,“难道,就没个天道公正了吗?”
闻清徵站起身,手掌上现出叠得整齐的干净衣裳,丢在沈昭身前。
临走时,才抛下一句,“公正?等你有实力让别人无法忽视你的时候,再来谈公正吧。”
“……”
闻清徵再回到紫华殿的时候,戚怀香已是占据了他的床躺着了。
闻清徵微微皱眉,用剑鞘推了推他的手,“一边去。”
“你就那么薄情,连床都不给我睡一下的么?”戚怀香半眯着眼皮,有气无力地说,“你难道就忍心看着我睡地板呢?”
“下去。”
“喂……”
戚怀香有些埋怨地看着他,“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刚刚伤了元气了?你还赶我去睡地板?把你那徒弟给我拉出来,我去睡他那儿,让他自己找个窝去。”
闻清徵不为所动,“下去。”
“好好好,服气了,刚帮你解决了你们师徒之间的事儿,你就这么过河拆桥的。”
戚怀香叹了口气,往殿外走,“得,我亲自去拉那小狼崽子去。”
“你要是把他吵醒了,就别呆在清净峰了。”正要走出去,闻清徵一句话让他刚要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行,你赢了。”戚怀香咬咬牙,挤出个笑容,收回来腿,自己在外间找了个小木榻挤着睡了。
他那两条长腿都伸展不开,看起来很是憋屈。
第十五章 吃醋(上)
疾雨下了一夜,清晨推门出来,只见湿透的红叶尽皆被打落在地,凌乱无序,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猩红。
下了雨后的秋晨更冷了些,空气中都是清冷洁净的味道,远处常青的树木是一片潮湿的绿,天上飘着沾衣欲湿的细雨。
闻清徵听到外面沙沙的扫地声,推开门看到少年略显单薄的背影,在拿着扫帚扫地上的落叶。
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因为还有伤在身。
闻清徵在门缝里看了一眼,便关上门缓缓地往屋里走,更衣,梳发,和平时一样。
在木榻上蜷缩了一夜的男子伸了个懒腰,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肩膀,眼睛还睁不开,埋怨道,“你这里也太破了,就一个小木榻能睡人,真磕碜。我在万蛊教的寝殿比你这大多了……”
而且…还有无数珍奇异宝装饰,玉石为地,金银为柱,单一个床就是这紫华殿的一半了。
不像这儿,基本上只有必备的桌椅床榻,其他装饰一律没有,一眼看过去都想象不到这是堂堂一个首座住的地方。
闻清徵瞥他一眼,淡淡道,“嫌弃的话你可以不住。”
戚怀香“啧”了一声,“你可真是对我毫不留情啊。”
他说着,伸展着身体往外走,推开门正看到沈昭在外面洒扫,懒懒道,“沈昭啊,你扫完那些叶子记得都放在一处,我有虫子要喂的。”
沈昭礼貌应了一声,慢腾腾地把落叶扫到一边,问,“戚先生,这样可以么?”
“唔,可以。”
戚怀香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篓,打开盖子,里面无数晶莹如玉的小虫飞出来,一个个地倒是都往沈昭身上飞去了。
沈昭皱皱眉,没有赶下身上的虫子,那些虫子却往他脖子里钻。
戚怀香拍拍手,食指在唇间吹了个短促清亮的哨子,那些小虫便都从沈昭身上飞下来,落在聚在一堆的红叶上,老老实实地吃起了叶子。
戚怀香嘴角带着笑,回到殿中,对闻清徵道,“你这里枫叶落得倒是多,也不用怕我这些虫子吃不饱了。”
“你那些蛊虫以后少在清净峰养。”闻清徵站起来,一身玄衣肃穆,道冠高束,淡淡道,“要是咬了哪个弟子,我也留不得你的。”
“知道了。”戚怀香不是很在意,“只要没人招惹它们,它们才不会咬人呢。”
说着,他往外看去,提醒闻清徵道,“还有不到一月,下一轮的内门试炼就开始了吧?怎么,那个败了的贺云游难道也破格参加了?”
第十五章 吃醋(中)
闻清徵淡淡回了一声‘嗯’,问,“怎么了?”
“啧。”戚怀香看着他,伸手帮他把火炉拨得更暖,感叹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啊,真是烂到骨子里了。”
“你若是不想呆随时可以走。”闻清徵抬眸,漠然回了一句。
但某人的脸皮厚的很,装作听不到,拿着金钩拨了一会儿炭火,却看到那炭火越来越暗了,也一点都不暖了,显然是帮了倒忙。
戚怀香把钩子往旁边一扔,往外边喊,“沈昭,过来弄火炉!”
沈昭慢腾腾地走进来的时候,闻清徵的视线落在他被衣裳遮住的背上,看到他走路的样子看起来不太方便,动了动唇,没有说什么。
戚怀香毫不客气地支使起人,“来,你看看这儿怎么了?”
少年僵直着背,额前的碎发微垂,拿起金钩细心地拨弄炉火。
跳动的细碎火星再度从烧红的炭里迸发出来的时候,戚怀香煞是惊奇地看了一会儿,道,“你还真有点本事。”
“戚先生谬赞。”沈昭客气回道。
他抬头,视线往闻清徵那儿看去,轻轻启唇,道,“师尊,您把袖炉拿出来,我为您换了炭火和沉香吧。”
“……”闻清徵怔了一会儿,却是问,“袖炉?在哪儿?”
“在您柜子的第三层阁子里。”
闻清徵除了修炼上的东西记得牢,其他的事情几乎都不怎么记得,或者说根本不曾上心。以往他是敷衍地过日子,冬天手都冻成冰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沈昭来了紫华殿之后比以前操心多了,除了修炼还要负责照看师尊的生活,但也是甘之如饴。
闻清徵像是想起来了,颔首,转身走去内殿去拿袖炉。
戚怀香半靠在软塌上,目光看似不经意地落在沈昭身上,等闻清徵已经走到内殿,不见身影的时候,却开口,笑了一声,道,“你这是何必?跟我炫耀什么呢?我当初和他在一处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沈昭拨弄炭火的手一停,眼眸深邃幽暗,微微低眸,“我不懂您的意思。”“别装了。”
戚怀香忽然正经地坐了起来,声音轻轻地,有些讽刺,刻意控制过的音量只能让他们两个人听到,“你那点小心思我都清清楚楚的,不就是在跟我宣扬你对他很了解,他现在很依赖你么?”
“……”沈昭终于抬头,脸上却没了常见的笑意。
他‘哦’了一声,漠然道,“戚先生还想说什么?”
戚怀香看了内殿的方向一眼,沉声道,“谁都可以,只有你师尊不行,知道吗?”
第十五章 吃醋(下)
沈昭重拿起金钩拨弄炭火,似没听到他的话,炉中炭火被他撩拨得更盛。炭火通红,映着少年的脸都成了暖色,他的面容也因为那火光照得柔和起来,轻声道,“即是我费尽心思得来的,自然想让它一直这样暖下去。如此,有何不可?”
他说着的时候,视线落在炉内的炭火里,但言外之意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了。一语双关。
戚怀香眼睛眯起来,一双凤眸狭长,异于常人的烟灰色如同晨间初起的雾,遮遮掩掩,看不清楚神色。
他动了动唇,很快却又闭上,因为,闻清徵出来了。
闻清徵手里拿着一个袖炉,袖炉小巧玲珑,铜质纯净,盈盈一握,是沈昭下山的时候在俗世人间的街坊里买的,上面刻着镂空的远山云霞、玄鹤松针。
沈昭接过他手中的袖炉,为袖炉里加上炭火和沉香,用干净柔软的棉布擦干净外面的炉灰后,才递给闻清徵,“师尊放在袖中吧,今秋比往年更冷些呢。”
闻清徵淡淡嗯了一声,接过袖炉,很自然地放在袖中,冰凉的双手很快被暖得有了温度。
戚怀香笑了笑,转身便大步走出门去,呼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去逗弄他那些蛊虫。
他蹲下身,拿着一张沾着雨水的红叶喂虫儿,动作耐心细致,全然不似平时慵懒的样子,口中轻声嘟哝着,“罢了,我才懒得管这一遭呢,任他自己吃了亏,就知道来找我了。来,虫儿乖,好好吃,吃了给我去咬那些坏杂碎……”
……
一月很快过去,沈昭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内里已经无碍,只是背上还有些浅色的鞭痕,时常作痒。
说来也奇,戚怀香在清净峰已经快一个月了,每日也不见他出来走动,只是和闻清徵待在一起。
闻清徵自从戚怀香来了之后,除了每日必须要给弟子们讲道修炼之外,其余时候也很少出来。更多的时候,紫华殿正殿大门紧闭,就连在白日里也是从不见客,沈昭有时候想进去看看他们是在做什么,却发现门口被下了一层禁制,连他也无法进去。
殿内里面一丝声音也听不到,视线透过窗纸只能看到深重的白雾,是用了障眼法。
沈昭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禁制拦下了,今日,是他要去万妖之岭的时候了,紫华殿的门终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