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枷锁(47)
那来汇报的弟子又道,“今日魔修好像并未赶到,城池也无人把。我们怕此时有蹊跷,不敢妄自决断,只能在此地等家主前来了。”
柳眠迟听着,沉默着,视线看向戚怀香。
戚怀香此时也在纳闷,心中的疑窦却被直觉压倒,道,“你管他呢?沈昭虽不算君子,但并不是那种会出尔反尔使诈的小人。我们直接攻进城去便是。”
否则,若是错过了这次,以后可就难多了。
这艮山之后便是肥沃平原,本是灵气聚集的好地方,占据了整个中原一小半的地方。这么一大块肥肉送到了嘴边还不吃的话,戚怀香感觉自己就是个傻子。
柳眠迟听了他的话,也不再犹豫,径直派人去攻艮山后的城池,数息后便得到了回复——艮山中并没有多少魔修,那些残留下的魔修们不过都是小鱼小虾,大多都是筑基期修为,根本不成气候,连抵挡都没多作抵挡便投降了。
戚怀香让人把那些被俘虏的魔修们抓过来问话,却得知他们都是没来得及撤走的。他们在几日前接到了宗内的消息,说要他们撤回,不必再守城了,他们也是一头雾水。
那些被俘虏的魔修又被关了下去,戚怀香抚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沈昭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昏了头了,竟然把艮山这快地方拱手送给了我们。”
他知道沈昭是那种不会吃亏的人,别人若是犯了他一点,那他可是会百倍奉还的。如今怎么舍得吃这个哑巴亏?
肯定是昏了头了。
……
戚怀香所想的这个昏了头的人,也确确实实承认自己这次是失了神智,他和道修们争了那么多年,眼见已经能把他们彻底赶出中原,重振魔宗的时候,却放弃了。
他这些天不知道被劝谏过多少次,连赫舒也说放弃艮山之后,便是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以后若是想要将这些道修们赶尽杀绝就更难了。
但沈昭却还是这样选择。
他本已干涸的希望终于又被燃起。
三十六年了,他无时无刻不想着闻清徵昔日被拉入地下的场景,那些誓言一遍遍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即连是在梦中也睡不安稳。
他恨了闻清徵那么久,本以为埋下的伤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磨灭,却在看到青年堕入饿鬼道的时候烟消云散。
在这世间若是还有个恨着的人总是好过没有的,可现在,他上天入地,都无法再找到那人的身影了。
所有人都告诉他糟了天谴,堕入饿鬼道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他们触怒天道,被惩罚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永世沉沦,和死人无异,在劝他早点放下。
沈昭却是从未放下,也不甘心。
第五十三章 不值得
绝望是能慢慢地摧垮一个人的,没有什么比深爱之人再也无法相见更痛苦了,沈昭等了那么多年,各种法子都用尽了,曾想过触动天罚去饿鬼道陪他,也曾在别人被拉入地下的时候,试图穿过那条裂缝,但却始终不得其法。
刻意去违背誓言,触动天谴是不会被拉入饿鬼道的,只会一遍遍地触动雷劫,徒惹遍体鳞伤,而旁人被拉进地下之时的裂缝也会很快合上,不会留给他一丝机会。
越是想要下去的人越是不得,而不想要下去的人却纷纷哭嚎着想要求生,不得不说有些讽刺。
一月前,在血月现世的时候,沈昭便已察觉到异向。
他遍寻了古籍,不知耗了多少财力和人力,才知道这血月其中蕴藏的蹊跷。
血月每五百年现世,是降临灾祸的迹象,每当月圆之时,便是人间阴气最重的时候。这时候,怨气渐深,鬼魅穿梭其中,而饿鬼道一直以来坚不可摧的封印只有在这时可能被打开。
他派人在北疆通向饿鬼道的入口守了三十余年,从未见其打开过,而他掘地三尺却依旧一无所获。那个入口好像是个摆设,坚不可摧,就算是他现在已经到了元婴期的修为也都打不开它。
沈昭如今不在艮山,便是连夜赶去入口处,以求能在血月月圆之夜赶到那里。
只有那时,或许他还能见到那人一面。
三十六年了,他等不起了,也怕闻清徵再等不到他。饿鬼道的凶险他哪里会不知道,里面都是穷凶极恶,有违伦常之徒,师尊怎么能……怎么能忍受和那些人为伍。
一身玄衣的青年此时正看着窗外如钩般的血月,高高的天幕上悬着一弯月痕,与寻常无异,只是那弯月在边缘散出幽幽的赤光,将天际照出一片云霞,看起来有些阴森。
还有三日便是月圆之日了,沈昭在心中默念着。
失去艮山那一片城池并非他意,但不得不割舍,艮山和此处来回都要耗费不少时间,若是他不割舍下那些,三日内来回往返两地是决计做不到的。
一人修长如鬼魅般的身影从暗处隐现出来,半跪在他身前,低声道,“禀宗主,您说的金丹期以上的教众们都已赶到了,几位元婴期的长老们也都等候在此地多时了。”
那人抬起头,一张年轻冷漠的面庞,上面有一条不算小的疤,看起来让人惋惜,正是赫舒。
“告诉他们,继续等着。”
沈昭转过身,并没有看他一眼,依旧看着天际那一轮弯月,“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
赫舒立刻回道,“属下只对他们提及宗主有要事要召他们,并没有提到其他事情,现在教中无人知道宗主临时撤回艮山布防是为了到这里来救闻仙长。”
“嗯。”
青年微微颔首,他知道现在教中已经议论纷纷,教众们都不知他为何要临时从艮山撤回来,把那些地盘让给道修,但都碍着他的威严不敢提出异议。
如果他现在直接对他们说,他是为了让他们陪自己到这里来救闻清徵的话,估计很多人表面上敢怒而不言,私底下却不知如何抱怨,到时也不愿出全力。沈昭虽有法子整治他们,但这时候却也不想多为其他事情耗费精力,索性便谁都不告诉,就算是让教中人胡乱猜测,也好得过轮番劝谏。
赫舒能猜到他来此地是要救闻清徵,和他这些天一直让他去探寻血月来源有关,又或者,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让赫舒来处理此地出口之事,所以赫舒猜到,沈昭一点都不惊讶。相反,若是这样了他还没猜到的话,沈昭才该考虑要不要换一个心腹了。
赫舒会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贴心细致,从不多言,但今日却在禀报过所有事情之后并没有退下,而是,欲言又止。
沈昭瞥他一眼,“想说什么?”
“属下……并不想劝宗主什么,因为知道宗主的决定是定然不会更改的。”赫舒低着头。神色肃然,慢慢道,“只是,属下觉得宗主这样太不值得。”
“不值得?”
沈昭只是淡淡一问,气氛却霎时冷凝,让人不寒而栗。
但他接下来没有说什么,而是由着赫舒继续说下去。
赫舒顶着他的压力,虽然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也许会遭来责罚,但他在心中憋闷许久,不得不说,咬咬牙,道,“宗主难道不知,您和闻仙长的事情早就人尽皆知了么?您早年未回宗的时候待闻仙长那般尽心,但他、他在您进入内门试炼的时候当众给您难堪,又在道宗切磋之时一点都不信赖您。就算是他对您有恩,您该报的也都报了,如今为何还要放不下呢?”
“……”
沈昭怔了怔,“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他和师尊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
赫舒看他发问,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也许就得去领罚了,但是这些年来压在心底的话却不得不说了,“这些事情,有的是属下在为您探查断情宗消息的时候知道的,有些,是听闻市井街坊中说书人所言。虽都是人言,但属下却也都查实过。”
“……”
赫舒想起来自己听到宗主这一世身为道宗弟子时所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仍感觉到一阵憋闷,他总是替沈昭不值,而且感到不可思议。
在他的记忆里,他们的宗主一直以来都是说一不二,高高在上的。
魔宗没有规矩,宗主说的话便是唯一的规矩,他们早就习惯了奉那人为神明,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置疑,就算是宗主现在就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有丝毫迟疑。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道宗的时候受了那么多的欺辱和冤屈,赫舒听着的时候都忍不住把那些人碎尸万段,为宗主报仇。
什么在内门试炼的时候寻滋闹事,明明是那掌教的儿子破了规矩,却还是责罚没有背景的宗主,而宗主一直心心念念的闻仙长也根本不护佑着他;还有在道宗切磋的时候,那些人仅凭一家之言就判定宗主是他们这边的奸细,明明那时候宗主还没有一丝的记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和魔宗有什么瓜葛,却当众被施以鞭刑;更是在敖章作乱,抓回宗主转世的时候,他那个好师父贪生怕死,没有去救宗主,反而是斩断了桥梁……
以上种种,让赫舒越听越是心中气愤,对闻清徵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只是碍着沈昭并不在他面前说他什么。
但他还是为沈昭感到不值,越说越是心中愤懑。
赫舒看着沈昭陷入了沉默,想着自己说都说了,索性便说到底,又道,“您这些年对闻仙长已是仁至义尽了。闻仙长昔日被拉入饿鬼道之时,那些道修们落井下石非但不加以援手,反而想要趁机杀了您,实是该杀。而您也已把道修们都赶到南海去了,二十年前,您灭了三宗七派便是为闻仙长报了仇了。为何……”
他说着,看了眼窗外的血月,叹息一声,“为何还想要开启饿鬼道的入口呢?饿鬼道中凶险颇多,一旦开启,谁都不知道里面会出来什么东西,到时候,只怕我们魔宗苦心维系的地位会不保啊。”
他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听闻饿鬼道人人皆是金丹期,元婴期的修士更是不少,若是救出了闻清徵,又带出来一个元婴期的老妖怪该怎么办?
他们宗主修炼已经是快得匪夷所思了,但现在不过元婴中期,若是来一个修为更高的修士来打乱了如今的秩序,恐怕到时候将天下大乱。
沈昭一直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许久没有说话,蓦然发问,“你担心这个?”
“是。”赫舒在心中叹息一声,“不过,属下想到的,宗主应该也早就想到了吧。属下能劝得动您吗?”
他对自己这番话的结果不抱希望,因为深知沈昭秉性,但此时他这般问还是存了最后一丝希望,赌的就是宗主还有一丝犹豫。
但结果依旧是他预想过无数次的。
“不能。”
沈昭冷冷看他一眼,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儿,其余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