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食客不是人(61)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滚了一会儿之后,大概觉得太过无聊,她又平躺着,只用两条腿推动前行,脑袋顶着一只单人沙发吭哧吭哧往前走。
宛如一只蠕动的菜青虫。
“好无聊啊好无聊,谁跟我说说话呀说说话……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往上爬……”
那边唐心正跟中介砍价,突然听到一阵什么东西和地板摩擦的令人牙碜的吱拉,扭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空无一人的角落里,一只凳子竟自己一点点挪了地方!
短暂的沉默过后,中介和唐心瞬间摒弃前嫌,死死抓着彼此的手放声尖叫:
“妈呀啊啊啊啊!”
牧鱼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着软倒在师无疑身上。
哈哈哈哈哈,这姑娘唱歌跑调哈哈哈哈哈!
这特么究竟哪里来的喜剧人?
中介面带惊悚地看着他:
哪里来的神经病?
这他妈是大白天闹鬼啊,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而那边正Cosplay蜗牛的女鬼身体一僵,好像终于意识到什么。
她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奈何挺……失败。
她手忙脚乱的爬起来,顶着一头鸡窝乱发问道:
“你,你看得见我,对不对?”
现在牧鱼耳边还回荡着犹如魔音贯耳的《蜗牛和黄鹂鸟》,趴在师无疑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空不出嘴来回答。
倒是师无疑笑点比较高,肩膀非常可疑地抖了几下之后,扭过头来看向那姑娘:
“嗯。”
他的眼中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见对方的视线准确的落到自己身上,那女鬼慢慢睁大了两只杏核眼。
也就是说……
自己刚才的熊样儿……他们都看见了?!
我刚才干什么来着?
倒吊着凑到人家面前做鬼脸……
在地上打滚儿……
拎着裙角跳小天鹅……
躺在地上顶凳子……
以及,瞎几巴唱!
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一个瞬间,屋子里的阴气剧烈翻滚,竟平地掀起一股风。
空气中传来清晰而凄厉的尖叫。
女鬼瞬间崩溃,抱着脑袋发出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这一次,连唐心和中介都听见了。
两人嗷嗷叫着,头也不回就往楼下跑去。
好可怕好可怕!
牧鱼再次放声大笑。
空旷的房间内回荡着他肆无忌惮的笑声,宛如魔王降世。
足足好几分钟之后,牧鱼才勉强收拾好情绪,擦擦笑出来的眼泪,走到墙角蹲下,伸出一根指头戳戳蜷缩成一团的白衣女鬼。
“咳,你好。”
她穿着一条到脚踝的白色长裙,右手腕皮开肉绽,不断滴落的鲜血将长裙下摆染红,像安静绽放的小花。
“不,我不好,”女鬼球缩得更紧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整个鬼完全自闭,“呜呜,你们骗鬼……”
太可恶了,怎么能连鬼都骗呢?
有没有良心啊!
这人简直坏透气了,呜呜。
牧鱼忍笑,“这个说来话长,我们也不是有意的嘛,而且我看你玩得挺高兴的,就没忍心打扰。”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女鬼恨不得时光倒流,把刚才的黑历史全部抹掉。
她捂住耳朵疯狂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牧鱼:“……”
这是串台串到琼瑶剧了?
牧鱼干脆盘腿坐下,等她冷静一点才温柔道:
“对不起嘛,其实我觉得你这样也没什么呀,自娱自乐有什么错?”
谁自己在家的时候不吼两嗓子?
这都很正常嘛!
女鬼剧烈抽噎两声,从蓬乱的头发中露出眼睛来,委委屈屈的,“真,真的?”
“嗯,我好多时候玩得比你还疯呢。”牧鱼认真点头,顺便帮她把头发理了理。
“这么多年自己在这里,你一定很害怕很寂寞吧?”
踏进大门的瞬间,他插在口袋的掌心里就多了一张白色卡片:
“叶文逸,女,死因:自杀,享年23岁。”
第41章 麻木(一)
牧鱼曾随师父做过无数次白事宴,见证过许多种告别方式。
但自杀,却是头一回。
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有两种:
求生,进食。
而后者又是为前者服务的。
所以归根结底,人出生就是为了活着的。
哪怕想去死,也会本能的生出无限恐惧。
看着眼前瘦削的姑娘,他无法想象对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走到那一步。
割腕,多疼呀。
牧鱼还注意到,她割腕是竖着下刀的,整段血管几乎都被剖开。
这是一种急诊室也相当棘手的自杀方式,表明本人求死的意志非常坚决。
叶文逸愣了下,忽然觉得好委屈。
“我,我……”
一瞬间,有好多话涌现在脑海中,她曾无数次期盼这样的场景:
会有人坐下来温柔的对自己笑,安安静静的听自己说话。
可当这一刻真正降临,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牧鱼笑了笑,“没关系,慢慢讲。其实你并不想故意吓唬谁,对吗?”
叶文逸拼命点头。
如果鬼魂有眼泪的话,她此时必然大雨滂沱。
“对不起,我,我就想找人说说话……”
她小声说。
可是没人看得见她。
她想出去看看,可是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这套房子。
牧鱼叹了口气。
傻姑娘。
自杀就意味着主动放弃生命,古今中外,都算一项大罪。
如果想要投胎转世,就必须先在地府受苦。
而死者如有心愿未了,也会被禁锢在自杀之地,不得离去。
“介不介意告诉我,为什么想不开?”
牧鱼耐心询问。
叶文逸突然抖了下,然后又有些迷茫,“为什么想不开……”
因为一直没有香火和供奉,又被囚禁此地,她的思维已经有些混乱了。
师无疑上前,像上次对唐意那样,送了点阴气给她。
看着叶文逸的眼神逐渐清明,牧鱼忍不住看向师无疑,“你没事吧?”
老这么给人“输血”,他不会自己亏损吧?
师无疑道:“无妨。”
如今全国好多地方都有他的故事流传,还有不少人帮忙组织拜祭,几乎每天都有新鲜的香火供奉,而他本人又能主动吸取阴气,送出的这点就像海洋里的一滴水,完全不值一提。
叶文逸想起来了。
她出生在一个封闭的小山村。
哪怕已经21世纪了,那里仍旧交通不便,绝大部分居民世世代代都居住在那里,从未踏出过一步。
有人说过,因为未曾了解,所以不曾向往。
但叶文逸是个例外。
有一次,村里来了一个驴友投宿,还是个小娃娃的叶文逸好奇地去看。
那个驴友长什么模样,她已经记不清了。
好像很瘦,很黑,还有点脏兮兮的,冲她笑时,两排牙齿显得特别白。
但是他的眼睛啊,是那样亮。
那是一种叶文逸从未在村民乃至自己眼中看到过的光芒。
没有迷茫,没有得过且过,没有浑浑噩噩。
那一瞬间,叶文逸好像被闪电击中,心底深处弥漫开奇异的震撼。
“哥哥,你为什么出门呀?”
她问。
这是一个叶文逸从没想过,小山村里祖祖辈辈都没想过的问题。
为什么要出门?
村里自耕自种,慢悠悠过着小日子,不挺好的吗?
那人好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因为外面有整个世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