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食客不是人(36)
人死了五六年,坟头草都换了好几茬,冷不丁冒出来,老太太能受得了?
尤其又挑了这个时候,这不存心叫人为难?
万一秀芬阿姨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开启一段新生活,自己冒冒失失滥好心,搅碎一段好姻缘可怎么行?
郑大爷还想追上去,却见眼前一黑,刚掐自己脖子那小青年冷飕飕往这边一瞥,他就迈不动步了。
郑大爷有点蔫嗒嗒的,小声嘟囔:
“离离原上谱,一岁一枯荣,人走坟凉啊……”
坟头草都换了几茬,可不就是脑袋上绿油油的!
要不是时机不对,牧鱼能当场笑出来。
老爷子还挺赶潮流,年轻人的网络用语张口就来。
牧鱼照例先去采买,回到店里时,郑大爷早已离开。
他就是个普通鬼,完全无法抵挡午时阳光。
听郑大爷的意思,秀芬阿姨好像已经对儿女坦白,牧鱼决定先联系小辈探探风声。
当鬼魂的强烈意志积攒到一定程度,是有可能向亲人托梦的。
阿姨毕竟年纪大了嘛,万一情绪激动,影响身体就不好了。
这事儿得尽快办。
师无疑熟练地去摘菜,就听牧鱼给人打电话,“郑姐吗?我是牧鱼,哎对,有件事……”
当天晚上,姐弟俩就冲来饭馆了。
确切的说,是姐姐硬拖着弟弟来的。
直到猪肝面线端上桌,郑延脑袋瓜子还嗡嗡的。
什么叫“开导开导咱爸”?
咱爸不都死了五六年了吗?
上了一天班,郑晶饿坏了,先舀了一勺浓浓的大骨汤,小口吸入。
汤汁微烫,混着猪肝特有的香味,顺着喉管一点点往下滑时,感觉整个人都被熨开了。
很舒服。
再来口软烂的糟鸭掌,一嘬一吸一抿,筋头、肉皮瞬间脱骨,舌头搅几下就能往下咽了。
牙齿失业现场。
郑晶惬意地吐了口带着肉香的热气,挑起一大筷子雪白的面鲜略吹了吹,便大口吞下。
她在广告公司上班,节日前后忙成狗,已经许多天没来饭馆了。
一口下去,熟悉的老味道滚滚袭来,鲜!
面线本是闽南一带的特色,康城地处北方,其实是很少有人知道的,更别提吃。
但老牧头儿早年走南闯北,做的就很地道。
猪肝面线是郑大爷生前最爱之一,三天不吃就想。
女儿遗传了他爱内脏的口味,儿子则随妈,吃不大惯。
郑延拖过属于自己的鸡汤面线,往碗里加了一点醋、两勺辣油,狠狠洒满香菜,这才慢吞吞吃起来。
正是上客的时候,牧鱼忙了半天才能喘口气。
过来时,姐弟俩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最近生意慢慢好起来,他那辆小电驴的车载量有点不够看,每次回来都压得歪歪斜斜。
刚才他盘算了下积蓄,琢磨着是不是买辆二手小面包,三万块钱足够了。
郑晶抹了抹嘴,张口就道:“我爸啥意思,他还想把人带走咋的?”
郑延:“……”
不至于,真不至于。
牧鱼瞅了眼身边空位,觉得如果郑老头儿还活着的话,这会儿脸指定绿了。
郑延觉察到什么,顺着看过去,颤声问:“我爸……”
牧鱼点了点头。
姐弟俩就都吸了口凉气。
还真来了啊!
他们这代人,还是蛮信鬼神的。
早年老牧头儿还活跃时,街坊邻居多多少少都听过传闻,说是小鱼这孩子眼睛净,又得了高人指点,可通鬼神。
一传十,十传百,连带着野道士那不修边幅的样子,也被大家看成世外高人的洒脱超然。
牧鱼心想,你们心疼的世外高人,可能比在座诸位都高薪。
野道士是正经在册的道士,做法事那一套烂熟,还精通风水相术。
除了基本固定工资外,他时常接外快,出场费极高。
可谓半年不开张,开张顶半年的典范。
所以野道士其实收入可高,只是大多流水似的泼在炼丹上,妥妥月光族……
郑晶收敛了下,小声道:“爸,这都解放多少年了,古代还鼓励寡妇再嫁呢,您不能这么古板。”
郑大爷振振有词,“那傻老娘们儿呆不愣登的,给人卖了,还数钱呢!”
男人最了解男人,到了这岁数还想找的,大多是想要免费保姆。
郑延忍不住道:“爸,不是那么回事儿,人家晏叔叔条件可一点不比我妈差,光退休金就五位数,说好了的,以后家务活一点儿不用我妈干,都找保姆。”
晏安退休前就有高职称,如今还时常应邀去各大医院坐诊呢。
简直就是超龄版的钻石王老五嘛。
其实一开始听妈说找了个男朋友,郑延也觉得别扭,甚至有些无法接受。
在他一贯的印象里,“家”这个字代表的就是他们一家四口。
可如果妈妈真的再婚了,岂不是要加个陌生人进来?
但姐姐的话,却又让他重新思考。
“我们的不同意,究竟是真的担心妈被骗,还是为了我们自己?”
自己真的有资格反对吗?
他当初结婚时,不也是拉了个陌生人进来,让妈妈无条件接纳成为一家人的吗?
妈妈是妈妈,可也是独立的人呀。
她鼓起勇气告诉儿女自己的想法,多么不容易。
既然年轻人可以离婚、再婚,那老年人又为什么不可以?
郑晶也在旁边点头,又伸出手来比划,“就是,人家不抽烟不喝酒,身体倍儿棒,前儿打篮球还灌篮呢!”
她越说越起劲,“陈道明您知道吗?老帅了,晏叔叔长得就跟他似的。”
好么,一双儿女背叛了一对,郑大爷又是心酸又是羞恼:
“男人抽烟喝酒怎么了?尖嘴猴腮帅个屁,你妈当年还说我像陈宝国!”
正向师无疑科普几位中老年偶像的牧鱼:“……”
已经差不多适应现代审美的师无疑:“……”
您这就有点捏造事实了啊。
把话一传,那边姐弟俩也齐齐摇头。
“不能,不能够。”
我妈做人的基本底线还是有的,绝无可能睁眼说瞎话。
郑大爷:“……”
白养活你们了!
还没怎么着的,就胳膊肘往外拐!
敌军过于优秀,饶是郑大爷有亿点自信,也挑不出更多毛病,不由越加郁闷。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不过瞧郑大爷的意思,十有八/九要卷土重来。
快到凌晨一点时,巡逻结束的夏长清带着后辈来吃宵夜。
正好牧鱼刚炒了一大盆麻辣螺蛳,便慷慨地邀请他们一起。
四个人一道菜肯定是不够的,牧鱼又去水缸里看了看,发现蛤蜊的沙子吐得差不多,索性又煮了花甲米线。
螺蛳尾部都剪了小口子,汁水全都渗进去,吃的时候噘嘴用力一吸,连汤带肉就都biu一下到了嘴巴里。
麻辣鲜香,百分好味。
其实螺蛳统共也没多少肉,但要的就是这股寻宝似的劲儿。
从坚硬的外壳中掏出软肉的瞬间,成就感油然而生。
师无疑不耐辣,却又爱吃辣,每隔几秒钟就会停顿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
牧鱼暗自好笑,取了冰镇汽水打开。
夏长清的眼睛往四个满是水汽的玻璃瓶上一溜,心下了然:
怕是又有客人在。
经过上次的黄玉华事件,如今她对这类事情已经适应良好。
闲聊间,那后辈吐槽起之前抓到的蠢贼:
“如今犯罪分子的质量也很堪忧,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自己抢劫不成还要推卸责任,说什么被一个蝴蝶结马尾辫的男人黑吃黑……”
当他们警察傻呀?
案发现场有个监控死角,那劫匪也是看准了才下手的。
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
牧鱼突然剧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