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重生做什么(40)
沈雁州手下动作不停,一面笑道:“我约莫也猜到,你只怕中了什么咒,是以不能说破、不敢说破。只是如今我们身处地狱界中,在修罗界种下的任何符咒俱都失效,说了也无碍——无非折返修罗界后,仍需装一装。”
沈月檀瞪着他道:“当真?!”
沈雁州叹道:“圆圆,我何时骗过你?”
不等他多劝几句,沈月檀已经抽回脚,转而扑进他怀里,泣声唤道:“雁州哥哥!”
竟滂沱大哭起来。
这一次却与重生初醒时不同,彼时是惶恐不安、悔恨难当如万蚁噬心,如今却藏着满心的喜悦,更有无穷委屈,原先能忍的,如今有了沈雁州护他,忆起来也是满腹辛酸,便愈发哭得厉害。
沈雁州调整坐姿,也靠在拱门旁,将这小孩放在腿上,护崽一般将他圈在怀里,一面轻柔抚触后背,一面柔声轻哄,听他絮絮叨叨讲述经历的遭遇。一些他已知情,一些却令他皱起眉来。
沈月檀说到了李君,愈发悲从中来,伏在沈雁州肩头呜呜直哭,攥着拳头使劲捶打,“我在宗门里受尽委屈,哥哥却左拥右抱,享不尽的齐人之福!你真当我一死,便无人管束,是以迫不及待就要将父亲的叮嘱置之脑后、浪荡花丛了不成?”
沈雁州哭笑不得,只停下手来,任他捶打,叹道:“那位李君小姐是竹林宗的千金,野心大得很,故而前来与我结盟,此外半点干系也没有……究竟哪个混账让你误会了的?”
沈月檀抽抽噎噎,便将那名唤楚二的少年所传的话复述了一次。沈雁州气极反笑,若非眼下所在处诸多不便,如若不然,定要将安慧连同传话人抽一通。
他索性将那小孩摁在腿上,接连掌掴了几巴掌,笑骂道:“你这蠢材,前世就时常被人几句话蛊惑,一时要我搬出栖阳宫,一时又怪我心术不正陷害同门,如今反倒好,连我成亲也恨上了。”
沈月檀吃了痛,哭得愈发委屈,趴在沈雁州腿上挣扎,然而沈雁州这几句话却令他一时间连哭也忘记了,沉痛道:“我、我又被骗了?”
沈雁州轻轻抚摸他被揍过的臀侧,柔声道:“月檀,不过是关心则乱,也不算被骗。”
沈月檀却伏在沈雁州腿上,再度哭得悲从中来,“都是我不好,雁州哥哥,当初若是多信你些,有何至于落到这等地步?”
沈雁州许是也忆起了前尘往事,一时间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才笑道:“傻子,你我二人彼时都年少,哪里敌得过一群的财狼虎豹?连我也不得不弃宗出走,才寻得一线机会来救你。若是当初一时心软留在宗门之内,只怕两个人都逃不掉。”
沈月檀怔然许久,唯独眼泪流个不停,将沈雁州裤子也染湿了。沈雁州给他擦干净眼泪,叹道:“重生一场,旁的没学会,倒学会了哭。”
沈月檀伏在兄长温暖坚实的腿上,低声道:“前世我是少宗主,娘不许我哭;爹娘去世时我是一宗之主,轻易不能示弱,自然哭不得;再往后你弃宗出走,我也无人可哭……再醒过来又成了孤家寡人,白桑比我还胆小,我自然不能哭。如今你又嫌弃我……雁州哥哥,我哭过这一次,再也不哭了。也不轻易听信旁人蛊惑,只信你一个人。”
沈雁州轻轻抚着这小孩后脑,叹道:“圆圆,改日寻个安稳之所,再让你哭个痛快,如今可不成。”
沈月檀也明白,不过一时喜悦难抑,失了分寸,沈雁州这一提醒,他便毫不客气扯了宗主大人的衣袖擦干净脸,一面站了起来。
沈雁州为他整理好凌乱发梢和衣襟,一时忍不住,又捏捏这小孩脸颊,笑叹道:“这壳子倒同你小时候颇有相似。”
那小孩才哭过一场,白嫩嫩的脸蛋上,两眼同鼻尖红彤彤水汪汪,说不出的讨人喜爱、甜香可口,被那厮一捏,恼怒拍掉了手,郁卒之色溢于言表:“往日叫哥哥就不高兴,如今这年纪小得,叫叔叔也成了。”
沈雁州闷笑:“成,那就叫叔叔。”
沈月檀仰着头冷睨他一眼,“你身为义子,竟想同我爹称兄道弟,反了你了。”
这小人自身份暴露,气势也回来了,只是落在沈雁州眼中,却愈发引人怜惜,只慈爱摸了摸着小孩头顶,“都依你。圆圆,你说有人叫你服过药,可以断绝因果,继而躲过搜魂,那人什么模样?”
沈月檀道:“不许叫圆圆!那人灰袍灰帽兜,身材中等,一直遮挡面容不让我瞧见,只不过……嗓音苍老如老者,然而我疑心他是装的。”
沈雁州沉吟,又道:“那符印什么样?”
沈月檀便捡了块尖石头,拨开乱石,在泥地上依葫芦画瓢,那符印烙入神魂,通体赤红,三个尖向上,又三个尖朝下,颇有些眼熟。
果然沈雁州一见就皱起眉来,“这是降魔圣印,果然如此……”
沈月檀一颗心提得老高,只觉从头到脚都不自在,那符印藏于魂魄深处,触不到够不着,愈发如芒在背,难以忽略,见了沈雁州沉下几分的脸色,更是跟着心惊胆跳,一把抓住了沈雁州的手,“雁州哥哥,你可不许瞒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雁州沉吟片刻,这才对他笑起来,柔声道:“好,我不瞒你,边走边说。”
二人遂择了个方向,往前行去,沈雁州这才道:“降魔圣印是个降魔杵的简化符纹,出自元苍星的手笔。”
沈月檀加快步伐跟上他,讶然道:“元苍星?我有所耳闻,他是离难宗九位长老之首的大弟子,天资卓绝,素有人望,又正当盛年,修为已臻六重天,若无意外,该是继任的离难宗宗主……”
沈雁州怡然笑道:“可惜我就是那个意外。”
沈月檀神色古怪扫他一眼,沈雁州转而叹道:“说起来,元苍星也是我的恩人。当初离了问道宗,原是想要去做个修罗殿武士,自底层一步步爬上去,谋个一官半职,再设法救你的。不料却遇上了元苍星,他竟说我是凤宗主流落在外的子嗣,将我带回了离难宗。”
沈月檀大惊失色:“沈雁州……你原来姓凤?岂非要改名凤雁州?”
沈雁州笑道:“我名字也是义父义母赐的,何必大费周章更名换姓,雁州就很好。你可曾记得为何义母赐名我雁州?”
沈月檀道:“爹娘在雁州捡到你的,是以叫雁州。”
沈雁州道:“此其一。雁州最盛产何物?”
沈月檀便有些明了,却期期艾艾说不出口,迟疑片刻才道:“盛产月檀木……雁州出月檀,原来如此。只是这辈分便不对了,我可不是你生的。”
沈雁州叹气,又揉了揉这小孩细软头发的后脑,“我去问道宗解救你时,已经布置得周详,连夺舍重生的壳子也备下了,若是诸事顺遂,你如今便是我干儿子了。也不知是谁做了手脚……”他一面说,一面脸色愈发阴沉,冷笑着念出了三个字,“元苍星。”
沈月檀揉揉手臂,只觉毛骨悚然,“休想让我唤你爹!只是……元苍星为何要做这些?费尽周折,只为四重天时,来取我一魂一魄?”
沈雁州道:“元苍星此人城府颇深,气量却小,当初带我回离难宗,只为多一个棋子,借着扶持凤宗主遗孤、且追查凤宗主满门暴毙死因的由头与诸位长老争权。只可惜太小瞧我,鹬蚌相争,终究是我这渔翁得了利,哈哈哈哈哈哈。”
沈月檀怒道:“我在这愁肠百结,你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沈雁州仍是笑着摸摸他脸颊,柔声道:“圆圆莫怕,你可知元苍星所修的,乃是天下三经之一的《孔雀明王降魔驱厄经》,孔雀为佛母,吞噬天下万毒而降生万佛,最是慈善仁德。莫说他要害你性命,哪怕只是对你稍有不利,便会动摇佛心、生成孽障、坏了修行。是以断不会有事……若当真有事,自有哥哥护着你。”
沈月檀这才松口气,面色却不见舒朗,又叹道:“那、那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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