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重生做什么(142)
就仿佛彼此角力一般,费了颇多精力,沈月檀这才艰难地镇压住了反噬,模糊的神佛最终都露出清晰真容,这一次则全是阿朱那的脸。
他安坐王座上一语不发,周身突然笼罩圣洁佛光之中,身后隐隐现出百余丈的巨大金色宝轮,留在殿中随侍者固然个个骇然,就连殿外也能望见宝轮虚像,顿时满城百姓跪了一大片,朝着宝轮顶礼膜拜。
而这就不为沈月檀所知了。
他只等神识中的曼荼罗阵安定下来,察觉弦力充满四肢百骸,仿佛如他肢体一般可以随心所欲地运用时,方才安心睁开眼,又问道:“今年是大佛历几年?”
这又问得众人一愣,仍是那侍女,用愈发谦卑恭顺的语调回道:“禀王上,是大佛历三千一百一十七年。”
沈月檀掐指一算,心中又是一阵唏嘘。
他竟昏过去整整六年!
又抑或换言之,他竟被阿朱那蛊惑了整整六年。
沈月檀终于起身,离了王座,由诸多内侍引路,前往寝殿。
行了许久,他这才辨认清楚,竟是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塔中。
便开口问道:“这是何处?”
引路的内侍不明所以,只恭顺答道:“禀王上,是在第三层。”
沈月檀若有所思,又问:“莫非是在大浮屠塔中?”
这分明是显而易见之事,王上为何刻意多问?
他今日行事格外诡异,内侍便愈发心惊肉跳,强忍恐惧答道:“禀王上,正是大浮屠塔中。”
嗓音中已然隐隐带里哭音。
这些人等不敢怀疑他行事有异,却也直觉不妥,故而个个胆战心惊,唯恐一着不慎,惹来大祸临头。
沈月檀不由在心中暗叹,想必这些年来,他身为大阿修罗王,只怕手段残暴严苛,比他当年坐宗主时更甚数倍。
大浮屠塔第三层是觐见厅,王上寝殿与办公则在第八层。
整座塔虽然下宽上窄,然而第八层依然有层层宫室,广阔自在,足有数万丈方圆。
沈月檀无暇去欣赏宫室如何壮美华丽,只下令传幕僚来见。
领命而来的赫然是程空与邢简。
邢简自司香殿就追随他,如今成为心腹幕僚在情理之中。
只是为何连程空也在其中?
沈月檀却不便多问,只道:“叫沈雁州来见我。”
程空问道:“王上,罗睺罗王在铁围海北岛戍边,莫非要召回来?”
沈月檀一愣,“他躲得倒远。”
程空叹道:“四年前,王上贬他去的。”
沈月檀仍是泰然自若,淡然一笑道:“原来如此,这点小事,我倒忘了。也罢,召他回来见我。”
邢简就问道:“王上,那其他人……”
沈月檀不动声色,只道:“……也都该……召回来了。”
他一路行来,许多故人不见踪影,如今察言观色,猜测那人唯恐暴露端倪,故而将他往昔的亲信泰半放逐。
邢简这一问,便正中下怀,将人尽数召回。
议定此事后,又商讨其它事,沈月檀方才知晓,这六年来,“他”做了怎样的大事。
第109章 猛毒
沈雁州日夜兼程, 花了三日抵达大浮屠塔,随后奉旨前往第八层觐见。
他在第八层先遇到了程空。
二人神色如常寒暄, 一个说“程先生气色比往日更好了。”一个说“罗睺罗王别来无恙?”,十分地客套有礼。
随后二人穿过回廊庭院, 一道前往书房。
沈雁州便又问道:“出了何事?他……王上怎么突然召我回来?”
程空如实相告:“四日前,王上早朝之后, 在王座整整坐了一日,直到夜里才回寝殿, 就下旨将当初……全数召回来了。”
沈雁州低叹, 其中滋味复杂难辨, “他终于想明白了?”
程空道:“……不知道。这几日王上除了上朝,便关在房中,谁也不见。”
沈雁州应了一声说自己知晓,不觉又苦笑道:“程先生什么都不隐瞒,也不怕触怒王上。”
程空道:“我虽然费解你二人何以纠缠到这等地步, 却有一点笃定。当年你将他气成那样也毫发未伤,不过不痛不痒送去戍边。如今这困局,恐怕也只有罗睺罗王能破解了。”
沈雁州无言以对, 只伸出一根手指, 轻轻摩挲鼻翼侧面, 面上镇定如常, 心中实则愈发焦灼。
只恨不能早一瞬见到那人。
沈月檀书房中挂着覆盖整面墙的堪舆图, 沈雁州入内时, 见他手中提笔, 却怔怔望着堪舆图发呆,笔尖一滴朱红墨水徐徐滴在信纸上。
沈雁州多年未曾见过沈月檀如此毫不防备的怔忡神色,一时间恍若重回旧梦。彼时二人既未曾远离故土,亦未尝过人情冷暖。
彼时沈月檀不足十岁,生得绵软娇小,又是被众星拱月一样呵护的千金之子,生怕受了一丝委屈。
纵使如此,也难免遇到不如意事。
那时青宗主夫妇忙于公务,早出晚归,时常数日不见踪影,所去之地又时常不安生,便不得不将二人留在栖阳宫中。沈雁州怕他寂寞,每日费尽心思带他玩乐。
有一日沈雁州在后山捉到了只兔子,兴冲冲拎了回来,也不等仆从通传便闯进厢房中。
便撞见沈月檀正趴在窗口,神色怔忡、满脸泪水。
那小孩哭得无声无息,抽抽噎噎的嗓音细小无措,生怕引来旁人注意。
沈雁州这才明白,平素里沈月檀跟着他嬉笑打闹,看似无忧无虑,实则不过是将思念父母、忧虑担心全藏了起来,拼命隐忍伪装的缘故。
他是青宗主的独子,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自幼便接受耳提面命,要以大局为重,要谨慎自持、不可任性妄为。
一旦风雨飘摇,外界动荡不安,就要愈加沉着冷静,以策万全。
沈月檀年幼,哪里听得懂这些?只唯独“不可令旁人担心”这一点,反倒牢牢记住了。
是以小小年纪,连哭一场也要偷偷摸摸,瞒着众多仆从。
旧事渺远,却仍是令沈雁州心头宛如被只手紧紧捏了下,隐隐又是抽痛、又是酸甜,恨不得这就将人抱在怀里,用尽甜言蜜语安抚疼爱,叫他眼中的脆弱迷茫,全融化成得其呵护的一世安然。
可惜沈月檀性子执拗,最恨示弱人前,如今被他撞了个正着,若是贸然行事,只怕惹得恼怒更甚,反倒弄巧成拙。
沈雁州只得忍住,咳嗽一声,走上前去,唤道:“王上,我回来了。”
沈月檀已回过神来,将手中朱笔一扔,神色恢复清冷,只道:“回来就好,坐。”
沈雁州肃容道:“王上御前,微臣不敢坐。只怕触怒王上,再被流放四年。”
沈月檀横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令沈雁州放下心来,克制不住嘴角上弯,不等沈月檀再开口,便笑吟吟一撩袍摆,坐下来了。
书房中没有第三人,沈雁州便自给自足斟茶,饮了一口,赞道:“好茶。铁围海水苦涩,连累淡水也同样酸苦,煮出来的茶如药汁一般难以下咽。如今一对比,如饮琼浆。”
沈月檀皱眉道:“装模作样,戍边之地虽然艰苦,我却不曾限制过交通往来,你麾下有十万飞舟,还能亏待了自己不成?”
沈雁州被戳穿也不见局促,仍是笑道:“这杯茶原是泡给你喝的,自然格外不同。”
他见沈月檀垂着头,也不气馁,亦不追问“召臣回来所为何事?”,反倒放下茶盏,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螺钿黑漆小方盒,说道:“走得匆忙,来不及预备礼物。前年我去巡查沉岛,遇到一头九头魔蛇,侥幸杀了。我听闻当地人提及,那魔蛇的蛇膏是炼制香药的宝物,只是凝出的蛇膏稀少,花了这些年,不过收集了半盒。你先拿去用着,往后再有,就再……”
他絮絮地说着,沈月檀已离了书案,一步步朝他走来。
沈雁州神色愈发柔和,眼带笑意,沈月檀不等他说完,便坐到他腿上,一把搂住了脖子,将头埋在他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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