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 (下)(17)
若他们父子一心呢?
若他们父子一心?还有什么比误解仇恨这把剑更锋利呢。
第111章
午后的福宅。
曾经那稚嫩的脸庞早已褪去,这几年的战场历练,让他更沉稳内敛,眉宇间英气逼人。
安晟盯着子懿喝下汤药才起身取了把梳子。“为父本想让你入宗谱,在宗庙行冠礼,让众人见证,恭贺……只是这压后不知道要压到何时。今日懿儿二十生辰,为父不想再错过了。”
子懿起身,郑重的跪在了安晟的面前。安晟半开玩笑道:“昨日为父习了许久,这梳子比戟还难掌握,这梳头我也是第一次。”
子懿垂目观地,低声道:“还是懿儿来吧。”
“让为父做一次吧,只望懿儿莫嫌礼简。”
子懿赶紧道:“怎会,父亲知道懿儿不喜繁复。”
安晟心中感慨,点头不语,神情专注的将子懿的发带解下,用梳子将每一缕墨发梳顺,又将鬓发梳起,在顶上绾了个发鬓,留了大半发丝自然散落肩上,随后从桌案上那个提前备好的锦盒中取出一弯弧如月,上头还精致雕刻着弦纹的青白玉冠。
安晟低头看着安静跪在他面前的子懿,心中百感万端。“令月吉日,现在开始为你加冠。望你抛弃你的童稚之心,慎养你的成人之德。”安晟眼中悲喜交集,年岁在大家未能注意的时候悄然滑过,想要抓住的时候,那些错过的都已经没法重来了。安晟弯腰将玉冠细心的别在子懿的发鬓上,又用束冠发簪固定好继续道:“愿我儿,长寿吉祥,广增洪福。”
待安晟直起身后,子懿带着孺慕之情朝安晟恭敬的拜下身去。
安晟酸涩满腹,痛楚溢胸,长寿?洪福?明明是美好的祝辞,却带着无比的讽刺。
安晟将子懿托起,“膝盖不好,就不要常跪久跪。”
“是。”
“腿上的伤好了吗?”
“多谢父亲关心,子懿无事。”
安晟微微不悦的板着脸,“那怎样才是有事?”问完安晟心口骤痛,只要不死就是无事了吧?这不是他以前的想法吗,或许早已潜移默化在子懿的脑中了吧。
子懿微微一笑,解释道:“父亲每日遣人送药都是上好的珍贵药材,子懿好起来自然也快。”
安晟深吸了口气又长叹,知道子懿是在宽慰自己,又道:“每日在福宅闷吗?”问完又心觉不对,子懿以前每日那样守着睿思院比待在福宅更差,这个真的是没什么好问的。
子懿果然摇了摇头。
“累吗?”
子懿没有休息的时候,他累了,那孤寂无边的夜晚便是唯一懂他的陪伴。每当他犹如搁浅在岸,陷入绝境时,他的耳畔还能听到在那刺骨严寒的天雪山上,娘亲为他轻声吟唱的曲子。
那些低声轻愿就如符咒般让他的在冰冷无助的日日夜夜里心生温暖希望,让他振作着坚持一步步走下去。
子懿抿唇浅笑道:“不累。”
安晟矛盾无向,本想多陪子懿会,宫中又召只能赶紧进宫去了。
子懿步出南厢的时候,张变满脸笑意的坐在对面主屋的屋檐上看着子懿。“王爷走得可真快。”说着跃下,阔步走至子懿面前往子懿手心放了颗糖块嬉笑道:“成人礼啊,这个送你,别因为怕更苦而不尝甜。我也不知道能送什么,反正只要你开口那些奇珍异宝王爷立马就给你送来了,你不缺也不喜这些。”话刚说完李斯瞿一路风风火火的赶来,扶着垂花门气喘吁吁。
张变打趣道:“李斯瞿你被鬼追?”
李斯瞿顺了口气一脸慌张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刚来的路上看到福宅十六魔下学了……我不赶快点来一会就没我说话的份了。”
张变望天憋着笑,一个轻盈的跳跃又回屋顶上了,笑着摇头叹气道:“我得随时保证跑路。”
李斯瞿也没功夫开涮张变,朝子懿抛了枚银子,“礼轻情意重啊,我也不知道送什么,你自个买比较妥当。话说安子懿你到底有没有喜好的啊?”
子懿接过银子没有任何反应。
张变嘲笑道:“哈,李斯瞿,你真俗!”
“你闭嘴,你又送了什么?”李斯瞿转眼看子懿手中的糖鄙视道:“你是不是被小芸黏的太久了,居然送糖?”
“送糖怎么了,比你有意义。”
“张变!”一声清脆的童声响起,张变像炸了毛的猫,脸一黑立刻就转身走人。小芸跑了进来看见张变就要走立即扯子懿的袖子喊道:“懿哥哥,别让张变走了!”
张变想:我比你懿哥哥还大三岁,直接叫名不是降我辈分吗!
子懿笑着揉了揉小芸的头转瞬就翻身上了屋顶,一手扣住欲走的张变的肩膀,张变反手与子懿过招,可才没几招,就见子懿捂着胸口弓下了身。张变一个紧张赶紧上前一步想要查看子懿的情况,子懿一脚勾住了张变迈开要走的那条腿,张变暗道中计了可也来不及恢复平衡一个身姿不稳,从屋顶掉了下来。
小芸跑了过来看着摔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张变愤怒的两手叉腰道:“张变,我才回来你就要走?”
张变抽着气爬起来道:“没,姑奶奶你看错了,傍晚闷热屋顶凉快。”随后又扭头哀怨得看着子懿道:“安子懿有你这么宠小孩子的吗?”
子懿立在屋顶俯视着张变,脸上是一贯的从容淡笑,李斯瞿在一旁窃笑不止。
小芸又道:“我快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张变问调侃道:“不是小孩子那是什么?”就是用来暖床这体积也太小了……
小芸顶着一张稚嫩的脸蛋,天真烂漫中带着一本正经说道:“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啊。”
李斯瞿干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可还没能笑多久,福宅门口传来一阵喧闹,李斯瞿连忙收了笑紧张兮兮的左顾右盼,福宅是小宅,门也只有一个,李斯瞿想了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得跳房跑路。
李斯瞿才跳到半空,脚踝就被张变抓住,随即人也就被扯了下来。
“你丫的还想跑?不笑得欢吗,有难同当啊!”看子懿别过头张变怒道:“想笑就笑,憋什么,嫌你内伤得不够多吗?”
没一会福宅的其他孩子冲了进来,不大的庭院瞬间人头攒动,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响在福宅里。
“懿哥哥,懿哥哥今天夫子教了我……”
“李叔叔,快跟我过两招,我昨个自创了一套迅雷拳!”
“李叔叔别理小虎,跟我过招,我昨个改进了我的铁砂掌!”
“李叔叔别理小虎小宝,跟我跟我……”
……
李斯瞿只觉得福宅是个具有引力的漩涡,反正他搅在其中出不来就对了,最重要的是——我比你们懿哥哥只大两岁,用得着把他的辈分弄得这么老吗!
福伯李婶最后入的福宅,看到张变和李斯瞿笑着稍稍施礼道:“张侯爷李将军,今晚就在福宅吃饭吧。”
李斯瞿将黏在身上的小虎拔了下来,将抱着他腿的小宝拎到一边,背上的还贴着一个也顾不得了,还礼道:“福伯李婶不必客气。”
张变抱着小芸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比李斯瞿幸福的,至少他只需抱一个。也不知道子懿怎么受得住这群娃子的,这简直是一场片刻不得安宁的灾难。
夜色凌清,月明朗,淡淡月光照得庭院的玉兰树疏影横斜。虫响灯半昏时,闹腾了一个晚上的福宅才安静了下来,三人躺在南厢屋歇山单檐的屋顶上,李斯瞿一脸惺忪,仿佛精气都被吸光了一般道:“打仗比陪野娃子都轻松……”
张变无力的一脸苦恼道:“说好的崇拜我视我为举世大英雄呢?悍妇啊悍妇啊,不说话的时候明明是那么安静乖巧……”
子懿一旁笑而不语。
张变道:“子懿,恭喜你也到了弱冠之年。”
李斯瞿道:“啧,真快,转眼飞逝了三年!话说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那些媒婆都快把我府上的门槛给踏平了,我拒绝了那么多我老爹还不开窍。看样子我也得像我爹那样四五十岁才能娶妻了。”
子懿道:“李大将军会懂的。”
张变道:“红颜易老哟!”
李斯瞿:“老我也爱,你懂什么,你跟小芸也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还不是跟我一起等?”
“小芸我是开玩笑的,她还那么小我当她是妹妹,她也就是觉得好玩,过一段时间就过去了。”
夏夜无风,静默了片刻后,张变和李斯瞿同声道,“热!”说着两人坐起来将上衣褪了去露出习武之人健硕的身躯,两人还很孩子气的比起了胸肌。
“子懿你说说,是他胸大还是我胸大?”李斯瞿问道。
“肯定是我,还用问?”张变得意的用胸撞了一下李斯瞿的胸脯。
李斯瞿单手照着张变的肩窝推了一把,自己都觉得好笑道:“搞得跟女人似得。”
“子懿你不热?”张变问道。
子懿摇头随意说道:“我体寒。”
三个字让三个人都沉默了。
张变打破沉默道:“子懿生辰之日没酒怎么成?一醉方休啊,李斯瞿你快去弄几坛酒来。”
李斯瞿不耐烦道:“这么晚上哪买?都闭店了!”
张变讪笑道:“醉欢楼啊,醉欢楼彻夜笙欢。”
第112章
忙碌大半年,平定几场叛乱后大局初定,夏国将元日设为定国日,可谓是节上加节,都城隆重举行盛典三日,大赦天下,四海诸侯皆来朝拜。街道上四处张灯结彩,车水马龙,舆盖相衔,人声鼎沸,真是热闹非凡。酒家店前院后更是停着一簇簇一拥拥的骏马宝车,那些王公贵族,富甲商人都赶着来看庆典,也是凑个热闹,加之日子撞在一家团圆的元日里,不少人都是带着女眷妻小一同前来,一时间宇都忙得整夜都歌舞不停笙箫不息。
除夕,应水和安子徵也从陆华山回来,几乎与梅若兰和安子羣同一步到府。
晚间用膳,安子徵也没有停歇,一口一个父王喊得甜腻。一会替安晟捏肩一会替安晟捶腿,要么就是说些陆华山的事,比如他满山乱跑发现了什么,或是平时打野味烤得正开心时差点儿烧山,还不忘邀功的提自己如何照顾娘亲的事。
应水与安子徵住在陆华山上的善化寺里,庙里日日食素,不怪安子徵满山跑去打野味。最主要是西北战事传来他父王遇难的事,他的娘亲听闻几乎晕厥,幸而他们离得西北吴国甚远,坏消息刚进门没多久便又有人快马加鞭传来好消息——镇北将军救了王爷!
他这个娘平日里淡如水,一日里大悲大喜一下子就卧病在床了,他可是日日不解衣带伺候着娘呢。
说了许久安子徵也没能拯救饭桌上那奇怪而僵硬氛围,王妃和他哥哥安子羣没有什么笑容也太过安静。
听闻这些事情安晟拉过应水的手拍了拍,说了些安抚的话语,又煽了安子徵的后脑勺道:“得了,儿子照顾母亲理所当然,你就别讨乖了。”
“不行不行,父王今年的压岁得给多些。”
安晟挑眉斜睨了眼安子徵:“……你是又想买什么宝剑银枪武功秘籍回来收藏?”
安子徵讪然道:“没有,昨日回都的途上遇到江太傅的儿子,他说都城新开了一家铁匠铺,那店里有一把大师铸造的七星龙泉剑,最近正在拍卖呢,这剑呀不愧是大师的作品,通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