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楼捡到江湖死对头后(85)
“老板娘……”衰兰垂着头, 声音很哑。
“到现在, 我依然看不见。”
马上就要拜堂,应该没有机会了, 除非神迹。
千红一窟“呀”了一声,有些愠色,“毒药师不是叫你莫要睁眼么?”
可看到衰兰垂下的长眉,那样哀伤的样子, 她又忍不住软下声音。
“神迹。”她重复一遍,搭住古鸿意的肩膀,慢慢抬起眼睛, 虚虚看着窗外飞雪。
“衰兰, 你可知我见过最大的神迹?”
古鸿意颔首, 轻轻摇头。
绣阁阁主, 持天下第一的暗器,又神出鬼没, 常年不知所踪,她见证过何等神迹,有过何等奇伟的际遇,都不惊奇。
滟滪堆的水天一色?天台山的雾霭沉沉?
也许,她也见过武林大会上,白幽人挥出流水般优美的剑气,被簇拥着戴上属于英雄的桂花冠。
古鸿意没见过那顶桂冠。
但一定很神气。
白衣胜雪,桂冠皎洁。
千红一窟的声音随着掌心的温度落下。
“我见过最大的神迹,是那一夜,你纡金佩紫,簪花芍药,抱着小白,从天而降,出现在我的小店前。”
古鸿意楞了神。
“我不曾想过,你真的会救他。”
亦或说,救他的人,怎会是你呢。
于千万人之间。
千红一窟声音少见地很沉,“那一夜,当真有趣。衰兰,我等了一年,终于等来了你,等来了一个救他的人。”
“所以我也入了局。”
她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事了。
江湖还是年轻人的江湖。
千红一窟捏一把古鸿意的肩膀,狡黠地眨眨眼睛。
衰兰,你就是神迹本身啊。
汴京的这一切际遇,还不够奇伟么?
“有个自称你师父的人,候在门外大雪中,见不见?”
“见。”
千红一窟垂眸,见衰兰挽起些许松散的笑。
她放下心来。
“走。”
门开,风雪簌簌来。
没有三书六聘、香车宝马。
只有一群吵闹的侠客。
“公羊弃?老家伙,还知道来喝喜酒!”
“你不怕梅一笑杀了你?诶呦,冻坏老骨头了,快进来。”
“怎么样,洒家的酒不赖么!十年前就为小古成亲这天攒着了……”
“你懂那些鬼神,快给孩子们求求。”
公羊弃须发都落了雪,被盗帮众人抓过来挤过去。
一脸无奈,却带着笑。
长叹一口气,他快快翻袖,从一片补丁中赫然掏出一把香。
捻指,香燃,白烟袅袅升起,融到朦胧的雪天里。
“许吧。”
公羊弃朝众人大笑,胡须在风中一抖一抖。
“没讲究?”
“心诚就行!”
四壁小灯柔柔地发着暖光。
雪落痕迹看得清晰。
隔着一院大雪,公羊弃目光深深地看着蒙着眼睛的衰兰。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老天,让孩子们天天都有花,有数不尽的芍药。……让醉得意少喝两口,老东西,多陪我活几年。”
“小古,一定要待小白好,小白早就对你用心了,一定要过好日子。哦,保佑跛子刘多活两年,喝上洒家下一坛好酒。”
“保佑古鸿意,让他当上赫赫有名的剑客,天下谁人不识君。那小子当真刻苦。……保佑我打败千红一窟,保佑天下除了我,无人能打败千红一窟。”
“保佑盗帮的大家,平安、健康。保佑小古小白,往后余生,结伴同行。”
“我无遗憾,也不求神。只愿能帮小白一把,报答父辈当年的一点恩情。……袖玲珑,等我杀你。”
“苍天,让梅一笑早日放弃追杀我……让孩子们好好过,小古,好好赎罪,当替师父……”
白行玉倚坐门框边,稍侧出半身,挑开些盖头,好奇地看众人虔诚许愿。
日出雪原,他已许了愿望。
他不贪多。
他没有闭上眼睛。
他始终定定看着古鸿意的身影。
红绸蒙目,古雕刻画。
那个人一身红装,却又与花船上有所不同。少见地仔细梳了发,佩了银饰,平日里那样严肃古朴的人,竟衬出些清贵的气质。
白行玉愣神。他很配银汉三打出的那一顶银冠。
古鸿意还不知道,那是何物呢。
香燃尽,灰烬落到雪地里。
白烟升到空碧中。
带着所有的祝福。
公羊弃抖一把胡须,冰碴扑簌簌地掉。
“送小古小白去拜堂吧!”
“好!”
仪式和流程简直乱来,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缺。
古鸿意站在雪地里,失了方向,等着安排。
指尖被快快抄起。
是白行玉。他扑入雪地中,主动牵起古鸿意的手。
他们一个眼盲,一个蒙着盖头,都看不见路,却不妨碍携手往前走,从飞雪中走入挂着小灯笼的大堂。
千红一窟早便飞上屋脊,支着腮探头垂眼看:
两团红色在茫茫雪地中牵着手前行,两块初具人形、不大熟练的红枣糕。
仔细看,古鸿意同手同脚。
千红一窟不禁拍手大笑。
进堂,两人将腰间剑解下,霜寒十四州和锦水将双泪并排放在两人中间。
双双跪在小蒲团上,各持一香,敬过祖宗。
其实他们都不知父母,更无祖宗一说,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办了。
醉得意老腔醇厚,如黄钟大吕,“一拜天地——”
合掌匍匐一拜。从此天地为鉴。
二拜高堂——
又一拜。古鸿意听清跛子刘师叔忍泪的抽气声,师父温柔的笑,醉得意师叔有节奏地拍着跛子刘的肩膀宽慰。
夫妻对拜——
小门框把两人圈住,前景是堂外扑朔的飞雪,他们在雪声中对拜,彼此的剑隔在中央。
一切做完,古鸿意直起身来。按老板娘讲的流程,该掀盖头、结发、合卺。
一件一件来。
古鸿意抓起霜寒十四州,双指抹过剑身,确认剑洁净,便慢慢抬起剑尖,凭声音去寻白行玉。
他做得很慢,毕竟自己眼盲,怕误伤了对方。
剑身插入红绸中,擦过那人的肩头。一挑,盖头便落了下来。
一刹那,师兄师叔抹眼泪的抽泣、宽慰的笑声,都寂静了。
很安静。
古鸿意看不见。但他感知到,所有目光汇集到面前人身上。
他垂头笑了一下,有些哀伤。
心脏好痛,灌了风雪一样,全是铁锈气。半柱香前,他忍痛睁开眼,依旧全盲,无一丝好转痕迹。短短时间内,当然无力回天。
因为看不见,只觉得这拜堂像做梦一样,一点不真实。
师兄的药酒只让他浑身都烫,晕晕沉沉。
说不清为什么,他抬手,慢慢环到后颈,心中有歉,“师兄,我当真不听话。”
手掌猛然攥紧,他一把扯去了蒙眼的红绸。很痛快。
疼就疼,无所谓。
他要睁眼。
看不见也要睁眼。
拼了命地张开睫毛,气息也乱了几拍。
……却不痛?
上一次强睁眼时的干涩痛苦,一点也寻不见了。
五光十色纷纷落入眼中,雪的青白,小灯的昏黄,梅花的粉绿,在眼前搅成一团,瞳孔张缩,适应着失而复得的色彩。
……能看见了。
是神迹吗。
目光中央,是一团红。
白行玉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在眼前摇晃。
他在盯着自己笑。
清冽的眼睛垂下,很温柔,再无往日的孤傲与锐利。
他很少穿鲜明的色彩。红装和眼尾小痣是一个颜色。
墨色长发串了银珠,随着他抬起手,前倾身子,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