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楼捡到江湖死对头后(109)
黧黑眼睛一挑,明朗如星。
“与我,行酒令。”
剑门师尊愣神,便冷嗤一声,“老朽为何要与一个毛头小贼对饮?”
古鸿意指尖挑起护腕,从容翻出一块清莹玉佩。
苍山玉,江湖通行令。
“是盟主的旨意。”
剑门师尊并不相信,玩味地看着那清润玉佩,一阵蹙眉,又看一眼落在雪地中的霜寒十四州,最后,他轻轻笑了,倒解脱,“无妨,老朽奉陪。”
入门,帘幕深深。登楼,楼小而雅。
红木酒席铺陈,上覆织金绮罗。
剑门师尊抬手,“上酒。”弟子侍从如影般纷纷而上,两盏铜绿小酒盏满上。
古鸿意垂眸,对酒盏作一揖,轻声道,“抱歉。”
师尊一捋长须,“何故抱歉?”
面前青年眸中水雾霎时温柔,只轻笑,“吾妻有令,不得饮酒。”
剑门师尊眉头一沉,无言以对。
师尊深深望着古鸿意,眼中满是轻蔑笑意,叹道,“酒令吟诗联句,按韵对吟,衰兰,你竟会行雅令?”
古鸿意诚恳答,“不会。”他只是堪堪识字的水平。
古鸿意掌心一翻,如飞花交叠,两掌交错揉过,再重重一合,展开,掌心赫然三枚铜钱。
衰兰笑得舒畅快意,挑目粗声道,“酒令,不止那风雅一种。与我,行通令——掷卦。”
“到底是盗帮。也有趣味。”师尊轻嗤一声,便应下。“不过,”
剑门师尊枯如槁木的手伸去捏住酒盏,轻轻一推,那酒盏便滑至古鸿意面前。又勾住古鸿意的酒盏,划至己侧。
“你怀疑我下了毒。”
“不错。老朽知盗帮,你的师兄,是毒药师。如此换酒,你可敢饮下?”
古鸿意面不改色,甚至轻轻一笑,抄起那酒盏,便饮下半盏,烈酒入喉,霎时一阵钝痛。
“敢。”他抬手抹一把唇角。
只因那两盏酒,他都下了毒!
古鸿意抬手合拢,三枚铜钱叮叮响于其中,掌心一开,铜钱落在织金绮罗上。
“借剑一用。”师尊便将白帝问真源一挑,抛给他。古鸿意接住剑,便在那绮罗上拿剑尖记卦,罗纱撕裂,清脆铮鸣。
“你来掷卦。”铜钱从指尖一弹,便落入师尊手间。师尊合掌而掷,再抛下,古鸿意埋首继续记卦。
“衰兰送客手,你此行到底何意?”
师尊连连摇头,只觉得此人荒谬至极。此人丢了剑,又醉心卦象,他竟真心是来找自己对酌的么?
“我来寻真相。”面前青年呵呵淡笑,“六爻爷爷告诉我真相。”
那双眼睛,却极为认真,仿佛能看破一切。师尊被青年人盯得一阵寒气穿刺而来,内心笑叹,“倒有气势。”
那些卦象,真能告诉他么?迷信罢了。
“换你饮酒。”青年人道。
剑门师尊见他饮下那酒良久,不见生事,便也轻轻饮下。
一阵烈火下了喉,师尊笑叹,“继续。”
“好。”
如此掷卦,饮酒,听雪声,良久,半壶酒饮尽。
古鸿意下的毒,是洞房花烛夜时,毒药师那残存药酒。此药有两用:
一,催情,此时无用。但,起魇——
他笑眼望着剑门师尊满面沟壑。见见你的梦魇!
师尊思忖着面前青年声声讨要的真相,轻声笑笑,“真相。……衰兰,你知盟主为何转而通缉你?”
“罪名莫须有。只因盗帮与他结仇,他便要杀我们。”
师尊点头,“倒也是。不过,那为何偏偏点名你,而非你的师兄、师叔……你可曾想过?”
古鸿意笑出声,“选我,那是因你们有眼光!”
师尊听着那清朗笑声,被哽住片刻无语凝噎,沉下气来,才继续道,
“梅一笑在锻一把剑。一把绝世的剑。依着那剑谱。”
“他要用澄澈的剑心与剑骨,打一把骨剑。要空空如也的,澄明纯粹的,婴孩般的剑心……再折断他!……折辱之后,复于本源。什么乱神怪力,倒像你一般神神叨叨。呵。”
“可惜功败垂成,一个小贼去劫走了半成的兵器。”
古鸿意蹙眉,压下翻涌的喉咙,“你们便为此害他。”
老者摇头,“那是梅一笑的事。老朽本不知这一切。只知,多年前,梅一笑向老朽借一个孩子,老朽便借去了。那之后,那个孩子被他栽培成了……英雄。”
师尊眼前无端幻起了那孩子头戴桂花冠的模样,越来越像自己的一位故人。
师尊一抚额心,只觉得头越来越沉。
“这就是一切真相。衰兰,我何罪之有。”
“那你为何不护好他?我看清,你就是厌恶他,才任凭盟主利用他。我没见过如此当师父的。”
剑门师尊眼神蕴起不自然的酡红,轻咳一声,又笑笑,“衰兰,老朽确实不明白你。爱……护……你为何如此天真。”
“因为我有人爱。”古鸿意静静答道。
白帝问真源掷地一砸。老者颤抖着开口:
“你有人爱?普天之下,谁爱你?谁信你?满京城通缉你,百姓唾骂你……你谈何爱,你从何处偷来的爱。你一辈子,只能活在通缉下,永远没有见得了光的情义。”
老者双目一挑,无端抬高了声音,他眼前幻出了一位故人的样子,永远霁月风光,光明磊落。故人满身是血,朝他轻轻招手……
“送客。”剑门师尊嘴唇苍白,微微蠕动,“送客!”
“衰兰,剑门是洁净地,老朽不杀你。老朽只想安安稳稳坐在宗师的位子上。
……至于你,一个盗贼,天下人太多厌恶你,太多想杀你!走——”
师尊抓握起白帝问真源,剑尖直指向古鸿意的双眸,他因此看清,古鸿意的一双眼睛,红得要滴血。
师兄的毒,果真起梦魇。
他静静判断,那剑门师尊,心魔快犯了。至于自己,他无暇管。
眼睛痛得要皲裂开来。
师兄留下的半瓷瓶香灰,还能把他的视力吊到何时……
视线渐渐模糊。
耳侧,遥遥的金铁铮鸣,他知道,师父假扮盟主拖延不了多久,围剿大军追赶而来。如师尊所言,厌恶他的世人,来杀他了。
“白行玉,我决心不逃亡了……逃得没完没了。我能作战,面对这一切。”
他掌心不停抓握,模仿着霜寒十四州的触感,人却没有起身,静静地坐在织金绮罗旁、红木案头。
没关系,没关系。他现在应该去楼下,捡起霜寒十四州,还能作战。
但他没有动。他动不了了。他饮了太多酒。
“但我眼睛真的很痛。”他阖上酡红的眼睛,浓郁睫毛折起,霎时抽下两行生理性的血泪。“但我真的一辈子见不了光吗。你师尊说话真难听。”
第79章 我爱你
古鸿意徒劳地揉揉眼, “你师尊说话真难听。”捂着双眸躬下身晃了晃,“他说天下无人爱我。”
师兄的药酒让他的心乱成一团昏惑。
耳侧金铁铮鸣越来越近,围剿大军将要到了。
他听到了熟悉的清音。锦水将双泪流水一样轻快地破开风雪, 泉涌一样飞溅血雾。
手掌抓握, 霜寒十四州不在手中。
“……我不会真的死在此处吧?”又沉语, “这地方晦气,我不要一个人呆在这儿。……”
楼下,孤零零一人执双剑。
“让我见他。”
白行玉甚至没有道一声,师尊, 好久未见。
剑门师尊白须飘在寒风中, 面色有些惘然。
他很久没有见过那孩子不戴面具的样子了。和故人相似的轮廓与眉眼, 瓷器质地的皮肤, 在风雪痕迹中影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