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虐)(40)
眼见着裴无寂已抬起了刀来,他毫不犹豫一拍自己腰间!
“啪!”
凌空一声清脆的鞭响!
曹新竟是在这关键时刻自自己腰间抽i出了一条精钢打制的九节鞭,直接朝着裴无寂甩去!
众人齐齐吃了一惊!
裴无寂面上却更冷,似乎早就料到曹新会有这狗急跳墙的举动,手底下没有半点慌乱,无伤刀轻轻一转,便将一鞭挡了个正着!
只是刀硬鞭软,鞭梢依旧绕了过去,从他脸侧扫过!
刷拉!
一道血痕立刻拉了出来!
裴无寂本就是一身的酷烈,在为沈独办事的时候总像是没有感情的刽子手,所有的手起刀落都是深刻在骨血中的服从习惯。
就像是完全没感觉到疼痛。
这一道血痕,只为他这一张脸平添了肃杀的可怖。
有本事成为江阴分舵的舵主,除却心机之外,本事自然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曹新的武功即便不算顶尖,放到江湖上却也算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了。
更何况,裴无寂的武功向来也不算拔尖。
谁都知道,他是全凭沈独手把手教着、吃苦咬牙才慢慢练出来的,绝不是什么武学上的天纵奇才。
所以眼下曹新骤然发难,竟也在裴无寂手底下撑了一会儿。
两人打了起来。
周围人几乎立刻就散开了。
唯有姚青站在原地,警惕而戒备,手指悄然地按在了自己腰间装着的暗器机括上,带着几分征询的目光,却递向了台阶上冷眼旁观的沈独。
沈独轻轻摇了摇头。
姚青看见了,有一点犹豫,但最终还是慢慢移开了手指,压下了心底想要插手此事的想法,只站在旁边看着。
人被逼到绝境,总会爆发出自己的潜力。
曹新本也算是道上的狠角色,对着裴无寂出手,更是招招狠辣。且一面打,他还一面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寻找着逃脱的机会。
只可惜,裴无寂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即便天赋平平,他也是沈独养出来的。
对着沈独时,他或许是一条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听话的狗;可对着旁人时,那些卑微和柔软完全不存在,他就是一头残忍冷酷、凶性难驯的孤狼。
曹新困兽犹斗,哪里逃得出他手掌?
凶险的缠斗,仅持续了片刻,裴无寂的左掌便已经直接拍向了他的胸膛,打得对方立时吐了一口鲜血。
接下来脖颈一凉,整个脖子以下便没了知觉。
曹新眼前的世界忽然被抛了起来,然后感觉到自己在下落,视野里出现了一具壮硕的、没了头的身体。鲜血如泉一般自颈上喷涌而出,染红了那一把铸着暗红色云雷纹的刀。
裴无寂的刀。
沈独的刀。
“咚”地一声。
他落地了。
两只眼睛不甘地大睁着,面上的神情,渐渐地与那开始变冷的血液一起凝固下来。
寒绝顶上,安静得能听见外面灌进来的风声。
沈独斜斜倚在那铺满了柔软皮毛的宝座里,轻飘飘问了一句:“死了吗?”
裴无寂便将那人头提了起来,行至台阶下,重新跪了下来,又将其搁在了自己的面前,沈独的眼皮底下。
“回禀道主,死了。”
沈独挑眉。
他从这高处俯视下去,看了裴无寂许久,但他埋着头,他看不清此刻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于是他起了身,款步踱了下去。
脚步停时,正好在裴无寂的面前。
那一双玄色的靴子落在第二级台阶上,正好进入了他的视野。
他依旧跪着,没动。
沈独站在他面前,却是先看了曹新那沾了鲜血的脑袋一眼,似乎是不很喜欢,所以一抬脚,鞋尖一碰,便将这人头踢了下去。
接着便没更多的目光了。
他重新看向了裴无寂,然后便俯了身,将腰弯下些许,伸出手来,用那尖尖的指头掐着裴无寂那轮廓如刀刻下的下颌,迫使他抬起了头。
俊朗的脸上,血痕犹深。
但他一双眼底,既没有什么不甘,也没有什么不满,更没有什么不忿,显得平静而冷酷。杀一个人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尤其是曹新这样的。
至少表面上看,他还是一把合格、听话的刀。
沈独就这样看了他很久。
但脑海中那个杀了他的想法,到底还是渐渐没入了意识的深海,消失不见。
他原本有些用力的手指,慢慢放松,终于移了开去,只用那微微冰冷的拇指,划过了裴无寂脸侧那一道血红的鞭痕。
未干的鲜血立刻染红了指腹。
他的触碰,让裴无寂那深海一样晦涩的眼眸,终于多了一点隐隐的暗光,里面倒映着他的身影。
也只倒映着他的身影。
沈独却一下笑了一声。
他收回了手来,凝视指腹这鲜血片刻,竟仿佛迷恋这鲜血味道一般,将拇指送到了唇边,尝了尝这腥冷的血味儿。
在旁人眼中,他无疑是活在人间的魔鬼。
可有的时候……
不仅是裴无寂,连他自己也会疑惑:为什么愿意留下他一命,还要训他、养他,放任他野心膨胀,生出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呢?
也许,只是那一刻的眼神吧。
沈独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伸出来,腕上佛珠轻晃,然在裴无寂的头上拍了两下,道了一声:“乖。”
第39章 杀伐┃恭喜你们,活了下来。
感觉……
像是时光倒流。
一瞬间回到了眼下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的时候, 他对他满怀着仇恨, 也满怀着爱意, 既反感他过多的管教,又迷恋于他少有的认可……
家破人亡后,他好像成为了他唯一存在的意义。
一开始, 裴无寂告诉自己,要活下来,要折辱他, 要为父母报仇;可渐渐地, 他发现这一位年轻的妖魔道道主,总是看着他发呆。
他没有想要杀他。
他的目光总是有一种迷离的渺远, 像是透过他,看见了别的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
前面两年的时候, 裴无寂没看懂过。
直到他习武之后略有长进,武功渐渐能见人、开始为沈独办事, 也接触到了姚青、崔红这些人,才隐隐有一点感觉。
沈独不是在看他。
他只是透过他,凝视着过去的自己, 那个过去的沈独。
可裴无寂也想不通:沈独本来就是原本的妖魔道道主之子, 几乎没有任何困难和忧虑地长大,旁人的阴谋算计也落不到他的头上。他怎么能从他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能猜到。
也许,这才是一直以来,沈独没有杀他, 还对他格外有耐心的原因。
于是他开始好奇,然后开始观察他。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乖。
就这一个字。
分明已经没有了往昔那种含着笑意的纵容味道,可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此刻的情绪,只能低垂了头,将双目闭上,以掩盖心底那一片澎湃的深海。
沈独宽阔的袖摆从他脸上滑过。
接着也没多做什么了,只是随意地往身后的台阶上一坐,也不叫裴无寂起来,更不叫下面跪着的所有人起来。
他注视着所有人,目光里有几分前所未有的疲倦。
“今天还能活着站在这里,看来,你们要么觉得我这个道主当得不好,要么是觉得裴左使更适合这个位置,要么都是‘识时务’的聪明人……”
“十年了,我也累了。”
“都说法不责众,有哪些人不服我,不如都站出来吧。”
台阶也铺着绒毯,所以即便是坐下了也不觉得很冷。
众人都还跪着。
他坐的位置也不算高,加之此刻声音平静而清浅,竟是少见地平和,听不出半点往日常有的戾气。
这一刻,所有人都颤抖了一下。
沈独的话语听着是平和的,可依着他们对他的了解,这话里应该藏着无尽的杀机。但偏偏……
如此的一抹疲惫,实在太让人生疑了。
这……
像是昔日手段残忍、杀人如麻的道主说出来的吗?
姚青微微睁大了眼睛,心底骤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沈独却仿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般,弯唇笑了起来:“放心,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不服我,不认同我,我也觉得这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间天崖很没意思。不如,大家好聚好散……”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经意地一垂眸,一下瞧见了还悬在自己腕间的那一串佛珠,还有……
腰间那一卷画轴。
眉目间忽然就是一怔。
但仅仅是片刻便恢复了正常,没有人能看出他异样来。
风吹着他的声音,犹如蛊惑的妖魔。
“这样吧。”
“不想再听从我号令,不想待在这妖魔道,任是你要退出江湖也好,自立门户也罢,都站出来——”
“我不杀你们,放你们走。”
不杀他们,还放他们走?
寒绝顶上所有听见这一句话的人,齐齐愣住了!不仅为这话里的内容,更为这话里透出的那种近乎于庸碌和散漫的仁慈。
就像是一个人的心气全部散掉了……
太真实。
也太不真实了!
看神态完全不像是作假,眉目间的厌倦根本不加遮掩,可这样的话又实在不像是他们了解的沈独会说出来的。
诚如沈独所言,今日还能活在间天崖的人,要么是聪明地虚与委蛇,要么就是早已倒戈裴无寂。
他们之中没几个无辜的。
方才曹新的下场他们都看到了,谁也不敢保证,若继续待在妖魔道,不会被沈独清算。
退一万步讲,一臣不事二主。
他们既不是姚青这种得他信任的心腹,也不是裴无寂这种被他纵容的男宠,已经是背叛过沈独的人,就算不被沈独清算,也不可能再得到什么重用。
真留下来,要么是个死字,要么沦为边缘。
谁坐到这个位置,没点盘算和野心?
他们一则怕死,二则还想要出人头地,又怎么可能愿意接受引颈受戮或者从头再来的下场?
即便是沈独不说,他们也有离开妖魔道另谋出路的想法,更何况他还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了?
众人中有想法的人,一下蠢蠢欲动起来。
虽然听上去有一种令人不敢相信的梦幻,可这件事出现在沈独的身上也不是没可能啊。
听说人在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之后,都会有一点改变。
沈独不就正好躲进了天机禅院吗?如今回来,只杀了曹新一个,也没见对裴无寂动手,更要紧的是,手腕上连佛珠都戴上了!
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竟然信佛了!
放在以前,谁敢相信?
可今天他们是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假!
信——
还是不信?
跪着的人群中,有了隐隐的骚动。
沈独坐在那边看着他们,也不催促,看上去是一副再好说话不过的样子。
于是渐渐的,那骚动的声音大了些。
过了半刻,终于有人一咬牙起身站了出来,到了中间空出来的走道上,朝沈独一跪:“道主有成全的美意,俺就不客气了,多谢道主!”
沈独撩了眼皮,看了他一眼,认出了他来:“你是济南分舵的周舵主吧?”
“是。”
五大三粗的汉子,留着一把络腮胡,说话带着一种粗犷的味道。见沈独认出自己,也半点不惧怕。
“俺老周多蒙道主提拔,绝不敢忘。就算出了间天崖,也绝不与道主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