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虐)(39)
谁能想到?
原本以为重伤垂死的沈独,不仅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还一回来就教训了已经将整个妖魔道情况都控制住的裴无寂!
而且裴无寂半点没有反抗的意思!
叛乱?
屁!
周遭无数察觉到这发展不对劲的人, 两只眼的眼皮都开始了刺控制不住的跳动, 目光悄然落在那两人身上,却感觉整个人都要窒息, 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就连右使姚青都没忍住,微微地一怔。
也许, 只有裴无寂自己没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或者说他已经半点不在乎了。
他只是拥着他的腰,用那种卑微到尘土里的姿态, 试图改变他冰冷的姿态和淡漠的眉眼,让他回应自己。
可沈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听了裴无寂这话,他脸上甚至连笑意都没有出来半分, 不过是视若寻常一般, 略略垂眸去看他,一双眼宛若九天上的神祇。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他拿开了裴无寂的手,然后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也不说一句话, 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深紫色的袍角,从裴无寂指间滑过,了无痕迹。
可他却一下觉得,什么东西已经失去了掌控,而他将不再拥有。
他看着他走了过去。
脚步不快,落在厚厚的绒毯上,也没有什么声音。
从容一如往日。
在所有人的敬畏甚至于恐惧中,沈独一步步地踏上了台阶,时隔二十余日,经历一场生死之变后,终于又站到了那宝座前面。
四尺宽的宝座,由黑石雕琢而成,下方是十八层地狱图景,上方则是间天崖及周遭山脉的形状。
两侧扶手光滑。
左成白虎,右成玄武,各有杀伐凶相。
沈独一直觉得,这宝座看起来虽然已经算是精致,可内里却没透出半点精致的感觉,反而带着一种妖魔道上独有的粗犷。
邪。
冷。
他伸出手来,修长的五指在雕成白虎的左侧扶手上轻轻一搭,只感觉到了满手的冰寒,满心的寂寥。
顾昭总说他活着没意思……
其实还是有些道理的。
莫名就笑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听着也没什么古怪的,可这一刻,下方所有人听了,心里面几乎都狠狠地颤了一下,竟齐齐跪了下去!
匍匐了满地!
山呼之声,顿时响彻整个寒绝顶:“属下等叩见道主,恭迎道主无恙归来!”
沈独回首看去,从近到远,再没有一个人敢站在他视线里,全都朝着他叩首,将自己的额头贴到了地面上。
他们在恐惧。
可他不以为意,也没有被触动半分,只是随意地坐了下来。
厚厚的紫貂皮毛铺在宝座上,遮掩了这石质宝座本身的冰冷,添了几分也这寒绝顶、与这妖魔道格格不入的柔和与温暖。
沈独不喜欢冷,也不喜欢冬天。
所以坐下来之后他便将自己偎进了那柔软之中,只将自己右手胳膊支在了扶手上,用手指点着额侧太阳穴的位置,近乎懒散地斜倚着。
隔得远了,便没人看得清他面上是什么神情了。
他们只熟悉他这般的姿态。
十年如一日地坐在那里,发号施令,生杀予夺,好似他整个人都已经与那宝座融为了一体我。
宽阔的寒绝顶。
孤独的一人影。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将他与昔日那个“不适合当妖魔道道主”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所有人都跪着。
沈独也没叫他们起来。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没在裴无寂的身上停留片刻,只淡淡落在了已抖如筛糠的某一道赤膊身影上,然后含着笑意,开口唤道:“曹舵主。”
这一瞬间,曹新差点吓晕了过去!
打从沈独活生生出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好。
但接下来沈独就去教训裴无寂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盼着沈独去处理别的事情,料理别的人,将自己忘个干净。
可是很显然——
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沈独是什么人,这十年来,整个妖魔道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睚眦必报,阴邪残酷!
当初他还只是江阴分舵舵主的时候,每次来间天崖禀事,都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后来为了上位,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说了几句好话,可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是嘲弄的冷眼!
曹新至今都记得那眼神。
像是刀子一样冷锐,仿佛顷刻间就能剥开人外面披着的虚伪皮囊,看清楚你心里面那些龌龊不能为人言的真实想法。
在这眼神之下,他无所遁形。
那一次近乎是落荒而逃。
从此以后,他对这一位年轻的道主,便是又怕又恨:怕他残忍的手段,怕他一个不高兴就夺走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恨他嘲弄的眼神,恨他不过一弑父杀母夺位的苟且之辈,却频频在众人面前给他没脸……
这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怕。
毕竟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话虽然虚伪,可表面上讲,却是合情合理,谁也不能说他说得有错!
可事实上,他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密密地落下,甚至打湿了正下方的绒毯。
曹新庞大健硕的身体伏在地上,竟连抬头多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颤着声回道:“属、属下在。”
“方才你说若本道主安然无恙,你宁愿一死已换,就算是万死也不足惜。”
沈独眼底浮现出几分隐约的戾气,说话的口吻却是前所未有地亲切,像是对着一个十分得他信任的、忠心耿耿的属下。
“这些话,是真的吗?”
第38章 乖┃在旁人眼中,他无疑是活在人间的魔鬼。
当然是说着玩的!
曹新又不是傻子, 本来就已经倒戈了裴无寂, 又怎么可能真要为一个本来就不看重他的沈独出生入死?
别说是沈独了, 就是裴无寂都没门儿!
可他敢说吗?
说出来那就成了忽悠着沈独玩,他一个不高兴就会杀了自己。所以几乎想都不用细想,曹新便选择了一错到底——
“属下对道主忠心耿耿, 绝无半句虚言!”
“好!”
沈独笑了一声,难得赞叹他两句。
“没料想曹舵主竟是如此地忠肝义胆,实在是令人佩服。看看如今这妖魔道上下, 谁又比你有血性?”
这几句话, 说得简直真情实感。
有那么一瞬间,曹新都要有些恍惚了:怎么就没有半点质疑, 甚至还一下就认同了自己的话?
他在沈独这里,有如此分量?
不。
没有。
决计没有!
心跳陡地停了刹那,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忽然涌上了心头。
曹新没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道主英明神武, 如今安然归来,他日再与那帮自诩正道的伪君子较量,势必能让他们吃个大苦头。我间天崖有道主, 实在是上苍有眼, 属下恭喜道主,贺喜道主!”
“恭喜贺喜就不必了。”
他那般惶恐的神情,沈独自然是看在了眼中,可半点都没记进心里。那声音依旧透着一种轻描淡写的味道,但在这空阔的寒绝顶上, 却有让人胆寒之感。
“曹舵主肯为本道主万死,我心里实在感动。这般忠心,怎敢轻易辜负?”
“我既无恙归来,曹舵主也该得偿所愿了。”
“裴左使,你与曹舵主向来交好,便请你——送他去死吧。”
什、什么?!
那浅浅淡淡的声音,落入曹新耳中,简直有若五雷轰顶!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主!道主我……”
他自有千般万般的话要辩解,可沈独却不耐烦听了,他终于垂怜一般将目光递向了裴无寂。
裴无寂与其余人一般跪在地上。
只是这时候他似乎也没有想到沈独竟然会突然吩咐自己,以至于听见这话的时候竟然恍惚了一下,一动没有动。
他背叛了沈独。
如今沈独回来了。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对他发号施令,像是在此之前的任何一天,仿佛中间的背叛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
他说,让他送曹新去死。
如今身处寒绝顶上,有资格参加这一场议事的人,谁不知道,十多天之前,曹新才投靠了他,为他所提拔?
可现在沈独要他对曹新动手!
他若真的动手了,从此以后,旁人会怎么看,他又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几乎不用思考便能想象。
喉咙深处,冒出了一股隐隐的苦涩。
这一刻,即便是向来自诩了解沈独的裴无寂,也生出了一种并没有看懂他的错觉。只因为他面上的神情太自然了。
好像依旧信任他,所以让他来做这件事。
但理智告诉他——
沈独是要逼他动手,逼迫他剪除自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党羽,建立起来的势力,逼迫他朝令夕改,以让他失去这妖魔道中所有人的信誉。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裴无寂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
整颗心仿佛都被一道重锤砸下,血肉模糊,又鲜血淋漓。
可裴无寂知道,自己没有疼痛的资格。
他背叛了沈独,他辜负了他的信任,所以眼下即将到来的困境和苦难,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曹新。
一个曹新又算得了什么?
面子。
一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是沈独要那天上的星星,他也愿赴汤蹈火地去天上摘给他,只要他还愿意让自己待在他身边……
他还要他。
长着一层粗茧的手指,悄然握紧,又慢慢地展开。裴无寂的眼眸,好似夜空里的北辰,微微地闪烁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后,他终于向着台阶高处的沈独——
伏首。
一如以往任何一次接受他的命令,执行他的决断。
他将额头磕到了地面上,声音里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属下裴无寂,领命。”
“不,不!!!”
如果说沈独的话只是让他不敢相信,那么在裴无寂这话出口之后,他已经完全能嗅到那一种让他整个人都要为之崩溃的危险!
“道主,裴左使!属下真的忠心耿耿……”
沈独一脸淡漠地看着。
裴无寂只起身来,提了原本别在腰间的无伤刀,向着曹新走去。他每逼近一步,曹新便要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一步。
生死的危局,逼得他面目都扭曲起来。
“裴无寂!”
“你不能杀我!”
“道主,道主!是他背叛了你,是他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还在关键时刻对你背后动刀!属下今日倒戈,都是被他逼的啊!!!”
先前还满脸虚伪地说着表忠心的话,现在却是什么芝麻谷子都给抖落出来,曹新声嘶力竭地吼着。
可沈独就像是没听到。
裴无寂也半点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有那锋锐的眉上染了几分森然的杀意!
不……
裴无寂是真的想要杀他!
曹新心里一阵绝望,他甚至不明白这件事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必须要死!
求饶已经不会有用,想要活命,唯有一搏!
在退到姚青面前,眼见着退无可退的这一个刹那,他心底一狠,双目中原本的惶恐竟骤然一变!
狠辣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