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为何这么多年,他从未同我提过此事?”
任由他被瞒在鼓中,同周牍之间父慈子孝了这么多年。
谢执度着他的神色,沉吟片刻,低声道,“此事到底只是旧传,其中几分真假,你我并不知晓。”
“若要知晓真相,只怕还要去寻当事之人。”
“无论真相如何,总要亲耳听见,才算作数。”
话音刚落,车外陡然传来一声巨响,车身猛地一震。
还未等车厢中二人反应过来,下一刻,利箭呼啸着破窗而入,直直朝着谢执所坐之处而去。
第87章 生查子
“小心!”
周潋瞳孔紧缩,伸臂前揽,将谢执朝自己所处方位拽来。
谢执反应迅速,骤然矮下/身,就势在车厢中一滚,撞进周潋怀中,那支羽箭从身侧而过,险险地擦过手臂,从车厢壁上直穿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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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潋腾出一只手将人扶住,另一只手捞过蜜饯盒子,借力拨开接连而至的箭簇。
怀中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他视线挪动不得,听见动静,焦急道,“你受伤了?”
“没有。”
“撞了一下而已。”
谢执语调冷静,听不出什么异样。话毕,抬手撑在车壁上稳住身形,同周潋并肩,拉过车厢中矮几,横在二人身前。
随即而至的几支羽箭被矮几截住,箭头入木寸许,停在二人眼前,箭尾犹在微微颤动。
箭头之上隐隐泛有幽蓝之色,显然是淬了毒。
二人对视一眼,心念电转,下一刻,足下用劲,连带着车底一道,直直坠下。
马车经方才那剧烈一撞,停在了原地,藉着矮几遮掩,谢执拿余光瞥见身侧有几堆乱石蓬草,拽了周潋的袖口略一示意,二人顺势一滚,将身形掩去了乱石之后。
巨石掩蔽,埋伏在此地的杀手窥不见二人具体方位,羽箭来势不似先前密集,谢执倚在石后,方才舒出一口气。
放箭之人似是有所顾虑,未敢靠近,箭矢远远而来,被巨石挡去十之八九。
马车先时绕着密林兜圈,密林左近便是进城官道,此处动静颇大,已然引起管道上来往车马注意。片刻之间,附近响起数声车马辘辘,显是有人意图靠近察看。
刺杀之人本为出其不意,此时见有人靠近,大约也心生忌惮,一声长长唿哨过后,先前密集箭矢陡然停了下来,林梢掠过三两人影,一闪而过,再无踪迹。
周潋正欲起身,又被谢执拉住,“不必再追。”
他摇一摇头,“埋伏之人熟悉此处地形,出手迅疾,一看便知早有预谋。”
“是我大意了。”
儋州不似京城,数月风平浪静下来,竟连他都生出松懈之心,才叫这帮人钻了空子。
车外光线大亮,周潋立在一旁,视线一掠,无意间却瞥见谢执苍白的面色。
“不舒服么?”
他抬手握住后者手臂,待要相询,只觉掌下濡湿一片,不由一惊,垂眼细看时,才看清谢执半幅染血的衣袖。
“你受伤了?”
方才车中空间狭小,那一箭,谢执虽尽力闪避,到底还是未躲过去。
当时情势危急,谢执咬牙不言,再加上他今日着了红衣,一时竟也没叫人察觉出来。
此时却是再撑不住了。
箭身淬了毒,折腾到现在,早已浸入肌理。
臂上疼痛愈发明显,伴着不容忽视的麻痒之感,谢执只觉头昏,眼前好似蒙着一层暗影,模模糊糊瞧见周潋唇齿开合,说了什么,却是半分都听不进耳中。
他强撑着,待要开口反驳,说些什么,脚下却蓦地一软,眼前黑沉一片,骤然失去了意识。
***
深夜,寒汀阁。
覆了丝帕的手腕从床帐里探出。阿拂面色肃然,掌中握了柄银质的匕首,拿火折撩过后,雪亮的刃按在掌心处,微微用力,鲜血凝成一线,顺着掌纹印记落进了下头的瓷罐之中。
躺在榻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一双薄唇上不带半点血色。即便是在昏迷之中,仿佛也能察觉到疼痛一般,轻微地蹙起了眉。
霜雪似的颊侧不知何时沾上道细细的血痕,大约是躲闪时不留意,周潋弯下腰去,拿指腹很轻地蹭了蹭,没擦掉,反而蹭上些细小暗红的碎屑。
是先前他碰到谢执衣袖之时,掌心沾染上的血迹。
他将人一路抱回来,又着人去寻来大夫,立在榻边等阿拂诊治,一通折腾下来,血迹早已干了,留一片暗红的痕,泛着很淡的腥气。
他对着那片暗红怔了片刻,手指微微颤着,又拿锦帕,很轻地替谢执一点点揩干净,碰到他蹙紧的眉心,顿了一瞬,轻轻按上去,替他抚平。
这人素来最娇气,一点疼都受不住。
可那时在马车上,血染了半幅衣袖,谢执一句疼都未讲。
他其实时常会忘记谢执的真实身份。
忘记他是天子近臣,是安插来儋州的暗桩,忘记他是如何聪明狡狯,身手利落,隔着两层楼之高,还能将香炉搁在空雨阁窗前。
或许因为这人在他面前从来都只一副模样。
嗜甜爱娇,怕苦畏寒,口不对心。
是金玉之家娇养出来的小公子,如珠似宝,落在他怀里。
像是生来就招人疼的。
哪一个才是真的他呢?
阿拂收了匕首,取过一旁的药酒,小心翼翼地浇在谢执伤口上。
床榻上的人于昏迷中忍不住发出痛嘶,不安地挣动着,下意识要躲。
周潋自一旁俯下身,握住他的小臂,拿手掌圈着,禁锢住,压回在榻上。
“听话,”他贴近谢执耳边,温声哄着,“阿拂在替你治伤。”
“很快就好。”
细腻白净的额上浮了一层薄汗,谢执无意识地咬着下唇,那一小片皮肉泛白,脱力松开时,留了道很深的血痕。
拿药酒冲洗干净伤口,又用干净纱布包扎好,周潋匆匆在一旁的盆中净过手,寻了干净帕子叠了,垫在谢执唇边,防止他再咬伤自己。
烛影憧憧,阿拂取了瓷罐,拿去灯下,用针和药粉细细验过,再抬起头时,面色凝重许多。
“是生查子。”
怪道刚才请来的七八名大夫无一人能验出蹊跷。
皇室私制的一味毒,毒性剧烈,且从未在民间流传过。
此毒发作缓慢,中毒之人深受之苦,却几无缓解之法。若无特制解药,便是必死之症。
“是靖王!”阿拂咬牙道,“他果然察觉到了。”
“未必。”立在一旁的林沉突兀地开了口。
谢执受伤事关重大,他在城中活动方便,先前寻大夫时,阿拂便传信叫他一道相助。
“我手下的人一直守在红螺巷靖王府邸附近,并未见有异样。”
“况且,此毒太过特殊。以靖王的行事,若此次真是设伏之人,断不会用此毒暴露身份。”
“他若真察觉了公子身份,就不会不清楚公子此行目的。”
“小皇帝此刻正愁抓不住他身上的把柄。他还能蠢到自己往上递?”
“不是他,”阿拂喃喃,“那会是谁?”
“儋州城中,还有谁能对公子下手?”
“幕后之人还要徐徐图之,可公子所中之毒耽误不得,”林沉当机立断道,“既已确定是生查子,解药只有往京城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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