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回过神来一般,嘴角一点点弯起,眼中的笑意渐渐浮着,漫溢出来。
他揉了揉猫毛绒绒的脊背,下一刻,便将它从地上抄起,抱进怀里,顺手在桌面上一扫,一阵风也似地出了院子。
什么避人耳目,相看两厌,此时半分都不愿再提。
他只知道,他想要见到那个人,一刻都等不及了。
释义: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有情众生都应该像这样生起清净心,不应该对眼识所见的种种色相生起迷恋、执着。
第35章 情怯处
(上一章有改动)
暮色四合,正是府中放饭的时辰,仆从们都在各处屋里伺候,园子里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无。
周潋抱着猫走在石子径上,步子有些急促,寒汀阁的黛蓝瓦顶隐约可见,斜晖脉脉,披洒下来,在他身后拉出狭长幽暗的影。
朱漆的门扇虚掩着,同从前许多次他来时并无什么不同。
他一路疾行,真到了此处,反而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意味,停在门槛前,一时竟有些逡巡。
他犹豫着,怀里的猫倒是先不耐烦起来,爪子扒拉着他的袖口,轻盈地从他怀中跳了出来,略一扭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这倒不算,猫独自进去后,似乎尤嫌不够,回过头来隔着那道缝隙同他对视,一叠声地叫着,仿若催促他进门一般。
门内脚步声渐近,落地轻缓,隔着半指宽的缝隙,周潋视线里添了一截绯色的裙裾。素白的手指落在猫的耳尖上,很轻地点了点。
“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听到谢执问,声音里带了浅浅的笑意,“偷懒了罢?”
随着话音,猫被谢执抱了起来,上下左右细细察看了一番,“东西送到了?”
隔着门扇,他瞧不见谢执面上神色,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怎么也没带旁的回来?”他听到那人低声开口,像是带了些嗔怪,“别是叫你弄丢了。”
话拐了弯落在心尖儿上,热烫烫的,像是铜鉴里头的麦芽糖,叫人心口都是软的。
猫挨了数落,大约是不乐意了,在谢执怀里头扑腾着,爪子无意中碰到了门边儿。半掩着的门经了这一下,‘吱呀’一声,开了半扇。
门槛之内,谢执披月而立,红衣似霞,蓦然抬首,眉目流转,周潋原本想好的话突兀地哑在了嗓子口。
谢执显然也未料到他在门外,眼睛很轻地眨了眨,停了一瞬,垂下眼去,捏了捏圆圆的猫脸,低声对它讲,“原来带回来了呀。”
声音里头带了微不可察的温柔,溶在月里,谁都不肯叫发觉。
“少爷不进来吗?”二人相对而立,谢执先开了口,说着,抱着猫微微偏过身去,留出身侧的空隙来。
“还是,”他歪了歪头,“少爷就爱这样站在外头,好叫过往的人都瞧得更清楚些?”
月色澄澈,映出谢执眼底明晃晃的笑意,“要真如此,不如我将阿拂叫来,叫她往园子里喊几句,岂不是比叫人瞧还要快些?”
周潋这才回过神来,一颗心跳得锣鼓一般,停了停,方才唤了他一声,“阿执。”
他现下较从前好了许多,听着谢执打趣,面上也能不动声色,不似先前一般面红耳赤,只叫人占嘴上便宜。
只谢执觉着少了几分逗人的乐趣,反而可惜。
谢执引着人去了芭蕉下的石凳旁,将猫搁去一旁,指尖抵着茶盘,朝周潋推了推,“山楂银耳盏,阿拂煮来消食的,少爷可要尝尝?”
周潋只听了这东西的名头,就知道这人安了什么心思,不免微微笑道,“是叫我尝,还是叫我替你喝了,别叫阿拂瞧见?”
谢执素来不喜银耳,从前为着咳疾的缘故,雪梨银耳也不知灌了多少盅下去,吃得絮了,如今瞧见银耳便要皱眉头。
可偏偏阿拂看得紧,时不时就要炖些汤水来盯着他喝,谢执为着这一遭,可没少使坏点子。
谢执被他点破,咬了咬唇,坐直身子,淡淡道,“少爷不识好心,反而要栽到旁人头上去。”
“想来是寒汀阁里头的东西太粗糙,入不了少爷的眼。”
“这句用过,”周潋揉了揉脚边路过的猫,像是怕他记不起来似的,含笑提醒道,“就是上回,阿执哄我替你吃那盏枇杷露的时候。”
谢执不妨被当着面拆穿,还未吃过这样的亏呢,神色里免不了带了两分恼意,眉尖微蹙,偏过头道,“少爷不是还在禁足么?”
“擅自跑来寒汀阁里头,也不怕叫人看见了,背地里嚼舌?”
周潋却是早就想好了借口,微微笑着,从袖中取了小食匣子出来,很轻地搁去他眼前,“想到还没有送这个给你,所以跑一趟。”
里头是雪白剔透的果肉,堆得微微冒尖,正是先前他削的那几碟子荸荠。
“下午不是叫人送过一回?”谢执拈了一粒,含进口中,“少爷怎么又跑一趟?”
“那一篮子已是足足的量,怕要吃不完的。”
周潋将食匣子往谢执身前又推了推,温声道,“这是削过的,你吃着方便些。”
谢执诚心同他拌嘴,“阿拂再不得用,荸荠果子总也是削得的。”
周潋被他呛了这几下,又想不出别的话来,无法,只得低低地叹了口气,抬起眼来,同谢执视线相对着,开口道,“我知道。”
“只是忍不住,总要想个由头出来,才好见你。”
第36章 霜叶寒
秋夜霜冷,芭蕉叶缘染了露,沉沉地垂下去。
谢执被掩在那片阴影底下,半幅迤逦红衣,薄而艳的剪影,几乎要融进月里。
月色暗着,他面上的神色模糊不清,停了不知多久,周潋才听见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淡淡道,“少爷有心。”
只有这样一句,再无旁话。
周潋一颗心像是陡然丢沉进了湖中央,茫茫然地,找不着处凭依。
他是藉着那一股子莫名生出的劲头才跑来,话说出口,想听见什么回应,连他自己都还未来得及想明白。
但总归不是这样。
周潋收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起,眼睫垂着,薄唇抿成了一道线。过了会儿,又像是带了些不甘心似的,朝着谢执道,“那荷包……”
“荷包么?”谢执俯下身,将猫揽进了怀里,手指贴去它颈下取暖,垂着眼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少爷叫人送来那样一篮上好的荸荠,自然要礼尚往来。”
“谢执即便出身寒微,这点礼数总还是知晓的。”
“礼尚往来。”周潋垂着头,低低地重复一遍,四个字好似千钧之重,念罢,嘴角自嘲般地提了提,是个不成形的笑。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他只觉得嗓子里涩得很,甜糯的栗肉像是堵在喉咙口,余味过了,就泛出苦来,愈发衬得他行迹荒唐,徒惹笑柄。
夜风往人身上扑,骨缝里都是沁出的冷,周潋心头蕴了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苗,只恐自己在此处多呆一刻,就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霍地起身,就要偏过头朝谢执告辞。
不远处的楼阁里,阿拂探出身来,朝着二人的方向提了声道,“药膏在桌子上搁了半日了,姑娘怎地又忘了涂?”
“烫伤最忌讳耽搁,姑娘现下不肯,若是回头留了疤,瞧着丑得很,哭都没处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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