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视线扫过去,又匆匆挪开。
他记得那日的窄巷中,谢执着这身月白长衫,眉眼如黛,唇上一点杏子红,像是城中哪家娇养出的如琢少年郎,无端地叫人心动。
大约连女娲都是偏心的,给了谢执那样一副好皮囊,即便扮作郎君模样,依旧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清松送了人回来,便瞧见自家公子立在案前,对着臂弯里的长衫,怔怔发愣。
细看那长衫的样式,再熟悉不过,可不就是当时寒汀阁要走的几件之一。
“谢姑娘的针线活儿这般快吗?”他稀奇道,“那件月白的才送来几日,这件也就也好了?”
“谢姑娘人瞧着文文弱弱的,不想倒有这门手艺。”
周潋:“……”
是了,这傻子还受着当初阿拂的骗呢。
他低咳一声,也不欲纠正,只将衣衫递过去,“这件也收起来罢。”
“同先前那件收去一处。”
“啊?”清松接过来,语气颇为遗憾,“少爷还是不穿吗?”
“好歹也是谢姑娘辛苦做出来的,您便是不喜欢,也该装个样子出来。”
“她叫阿拂把衣裳送来,心里一定万般盼着您肯上身的。”
“您这样,多叫人伤心。”
周潋:“……你只管收着就是,那么多话。”
这外衫曾被谢执穿过,即便隔着亵衣未曾贴身,可袖口手腕,颈项之上,难免触及肌肤。
若他再上身……
鼻端香气萦绕,他突兀地想起谢执细白的手指,落在他腕上,很轻地点了点,初绽的木芙蓉一般。
“少爷,”清松啧啧两声,“您冷不丁的,脸红什么劲儿?”
周潋:“……”
这小子话真的太多了。
清松自以为洞悉了自家少爷口是心非的本质,再接再厉地劝道,“这可就是您的不是了。”
“您这般端着,就算在小的眼前脸红十回八回,谢姑娘见不着,那也不算数不是?”
“叫小的说,您现在,立刻,马上,就将这衣裳换上,去寒汀阁里头溜达一圈,正经同谢姑娘道声谢。”
他劝得殷切,简直是苦口婆心,“这有什么话,总要说出来,人家才清楚不是?”
“您藏在心里头,那谢姑娘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虫,哪能猜到您的心意呢?”
清松顿了下,犹嫌这话不够,狠狠心,吓唬周潋道,“您方才什么都没交代,谢姑娘心中定然没底,也不知这衣裳到底合不合您的眼。”
“说不定今夜都睡不安稳了。”
“谢姑娘身子又向来弱得很,郁结于心,夜不成寐,这来日若再生了病……”
周潋忍无可忍地拿竹简掩住了眼前这张喋喋不休的嘴,“我去就是。”
“你消停会儿。”
清松口不能言,眨巴眨巴眼,视线又往那件衫子上落去。
“外衫……就不必换了,”周潋扶额,勉强替自己寻了个借口,“你家少爷今日要是因为换衣染了风寒,你就乖乖在榻前侍疾罢,明日的街会也不必去逛了。”
清松万分识趣地收回了目光,也不必周潋动手了,自己朝后退了两步,抬手将嘴捂了严实,朝着周潋嘿嘿地笑。
周潋没好气地在他额上敲了一记,“在屋中好好呆着,别又同那群小厮溜去顽得忘了时辰。”
“我片刻后就回。”
“得嘞,”清松笑嘻嘻地将人直送到院门口,“您不必急,这院子里头有小的守着呢。”
“您就安心在寒汀阁陪谢姑娘,用过晚饭再回也不迟的。”
他做了周潋多年的小厮,周潋心中想什么,他即便再愚钝,如今也能瞧明白了。
自家少爷是读书人,脸皮薄得很,谢姑娘是女儿家,更不必提。
他有心替周潋周全,自然盼着他多同谢执相处一二。
那戏文里不是都讲日久生情么?这俩人都生得一副俊俏样貌,日日在一处,总归有心意相通的时候。
清松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这点子简直妙极了,欣欣然地回了院子,预备着等自家少爷开怀而归。
这一等就等到了掌灯时分。
等来的不是什么喜讯,而是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周潋。
第51章 女儿身
园子西角处有片荷塘,年初时挖凿,里头蓄些菱荷之类,翠叶浮翩,作赏玩之用。
秋时满池残荷早已叫人拔去,池中挖过藕,清了淤泥,重又蓄了一池碧水,预备着将养一冬,来年春时好种新的下去。
此处同寒汀阁相距不远,进出来往,免不了要从旁边走一趟。
为防着行过之人脚下失了分寸,贸然跌进去,花匠便在池子四周围了圈竹篱。
花匠心细,竹篱扎得密实稳妥,从未有人在此处意外落水过,渐渐地,人们便不大留心此处了。
心细如谢执,也忽略了此事。
直到听见池中异响,赶去时瞧见猫在水面之上扑腾挣扎,谢执才惊觉,那竹篱之上不知何时破了道极宽的裂隙,残枝参差,宛如森森巨齿,格外骇人。
阿拂尚在阁中,此刻谢执身边空无一人,猫不识水性,一味扑腾,反倒离岸边越来越远。身上橘色的绒毛浸了水,渐渐沉重,连挣扎叫唤的力气都不剩多少。
眼看着它下一刻就要往水中沉去,谢执再顾不得那么多,足尖轻点,跟着跃入荷塘之中。
深秋时节,池水冰冷,甫一挨着肌肤,寒气便好似钢针一般,直往骨缝中钻去。
谢执本就畏寒,此时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咬了咬牙,抬手往猫身旁游去。
猫大约也是有灵性的,知晓谢执下水来救它,挣扎的动作都轻了许多,咪呜咪呜叫着,费力往谢执的方向靠。
谢执长于北方临海之处,水性算佳,可此刻受限于湖水之寒,竟也施展不得。过了不知多久,一人一猫才终于在水中碰了头。
谢执将头摊在水面之上,大口喘息着,胡乱地抹了把脸上迸溅的水珠,伸手把猫从水中捞起来,平稳地搁去肩上。
“往后再这般淘气,看谁来救你。”
水中冷极,话音不自觉地微微发颤,他惩罚一般地地同猫抵了抵额头,转身便要朝岸边游去。
甫一回过头,却只见先前竹篱断口之处,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
不是旁人,正是周潋无疑。
谢执:“……”今日出门定是忘了看黄历。
他停下的片刻工夫,岸上站着的周潋显然已经认清了水中浮沉的身影是谁。
没有分毫犹疑,那人拨开身边残损的竹篱,一下跃入了水中。
谢执原要抬起的手僵在半道,整个人怔在原地,险些忘了脚下踩水的动作。
这个人……怎么就能跳下来了呢?
隔着青黛水面,他看着那个人艰难地挥着手臂,动作笨拙,水花四溅。
这人向来最讲斯文,此刻却半点斯文样子也不剩了。
“阿执……”隔着喧嚣水声,他听到周潋断断续续开口,“阿执别怕……”
“来,把手递给我……”
傻子。谢执想,谁要他来救?
若不是这人多事,自己此刻已然在岸上了,何须在这冷水里多泡这样久。
这人自己水性瞧着尚且平平,还有余力要来救旁人,当真是……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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