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潋:“……那他如何抢走的,咱们依样画葫芦,抢回来就是。”
“凭吴掌柜在这里多年经营,总不至于还怵他这般的毛头小子。”
依样画葫芦?
吴掌柜一头雾水,忍不住问周潋道,“少爷是说,咱们也寻个样貌俊俏的小哥守在店门口?”
说着话,一双眼忍不住地就溜去了周潋面上。
真要论起来,自家少爷这张脸长得也不输那姓林的小子。只是略正气了些,没那副狐狸样。
周潋:“……”
他本着多年修下的涵养控制住表情,撑着笑同吴掌柜道,“兵行诡诈。经营一道,吴掌柜浸淫良久,心下明镜一般,自然不用周潋指手画脚。”
他只恐从这老掌柜口中再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忙撇开了林沉一事,转而问起另一件来。
“上回提过的那些码头上来往的渡船,可有新的消息?”
听见这话,吴掌柜的脸色起了极细微的变化,眼睛转了两转,朝一旁的清松等人瞥了一眼。
周潋心下雪亮,低咳一声,开口道,“你们且去外头罢。”
“我同吴掌柜单独说话即可。”
待屋中只剩了二人在,吴掌柜凑近了些许,神情陡然凝重起来,条件反射般地左右看了看,才低声朝周潋道,“不瞒少爷,那处的消息今日一早才刚送来。事关重大,即便您今日不来,小的也要使人去请您的。”
“依着您先前的吩咐,我特意派了两个素日不大在人前露脸的伙计去了码头,寻着他们那块船上做惯了活儿的说情,只说主家要送东西,实在催得紧,求他们行个方便。”
“他们素日里工钱到底有限,伙计们多给塞了银子,便松动许多,最后好歹搭上了他们一条船。”
“那船当真戒严得很,还有人提着刀在上头巡逻。伙计们只许在舱中窝着,不许乱走乱看,更不许往他们存放货物的底仓里头去。”
“好在派去的人里头有手脚利落的,趁着夜深人静,船上帮工大都睡了,巡逻松动的时候,偷偷地溜进底仓去看了。”
“那里头……”吴掌柜咽了口唾沫,艰难继续道,“那里头都是圆滚滚的口袋,码整齐了,一排连着一排。”
“伙计偷偷挑开了麻袋角看,才发现,那里头里头竟都是白花花的盐。”
“一条条麻袋摞着,数不清有多少。”
“怪不得之前瞧着那船不大对,吃水那样深,敢情里头装得全都是这等东西。”
吴掌柜说到此处,语气中隐隐透出后怕之意,“当时底舱外头有人声,伙计不敢久留,随意看了看便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伙计们假作无事,在船上不露声色地同人打听,问这货的主家是谁。银子使出去了些,只是瞧着情形,连他们自己也不大清楚。只是有人趁夜将麻袋运来码头上,他们装船就发,仅此而已。”
“这般行了几日,待船在扬州靠了岸,伙计们才下了船,辗转回来,同我禀明了此事。”
“这样大的事,小的也不敢擅作主张,这才慌着来同您讲,”吴掌柜说着,抬袖擦了擦鬓边冒出的细汗,声音颤颤道,“小的心里头知道厉害,这盐哪儿是轻易能运的东西。”
“贩运私盐,按照朝廷律法,那可是要抄家砍头的呀。”
他觑着眼,也不敢声张,只小心翼翼地低声向周潋道,“也不知这儋州城里头,谁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靖王在儋州一事知晓内情的人寥寥无几。在旁人眼中,此地最有财势的,无非只有周林两家。二者之中,又独周家才与朝廷搭界。
那这运盐船究竟出自何处,吴掌柜没胆子细想,只战战兢兢地看向周潋,指望这位少爷能给个准话。
他等着,站得腿脚发软,周潋却并未如他所愿那般开口。
早在听清那麻袋中所装之物时,周潋就仿佛置身惊涛骇浪一般,脑中尽是嗡鸣之音,一颗心沉沉地直坠下去。
贩运私盐。
他根本没料想到靖王会这样大胆,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此刻周潋更不敢去猜测,这笔私盐生意,周牍到底有无参与其中。
贡缎尤能说是周家自己的生意,熟门熟路,即便靖王在里头做了手脚,也瞒不过熟稔之人的眼睛。
退一万步,若是来日出了纰漏,周家在朝中好歹有一二相熟之人,素日里吃过这里头的油水,此时也能帮着说项一二。
可贩运私盐呢?
盐铁税款是国库最大头的进项,官员俸禄,边地粮草,无一不指着此项。
在这般关乎国本之事上动手脚,如此严峻程度,又哪里是区区贡缎可比的?
儋州并无盐矿,产盐之地只在一水之隔的云州。而听吴掌柜口中之语,运盐船所到之处则是扬州。
如此看来,靖王分明就是借着周家之力,将整个江南之域都变成了自己屯兵储粮的私库。
狼子野心,不外如是。
这般毫不掩饰地大张旗鼓,他当真不怕有心之人察觉,捅去天听之处吗?
还是说……他有万全的后招,能确保此处之事不被外人所误?
周潋只觉身上一阵凉过一阵,额上薄薄起了一层冷汗,脸色青白,一时间好似置身冰窟一般。
无论靖王的后手是谁,如何保险,那都只针对他一人而言。
似周牍这般小喽啰的死活,断不会在他考虑之内。
无论如何,此事万不能再拖下去了。
否则来日广厦将倾,周家叶家,只怕无一人能得保全。
周潋闭了闭眼,狠狠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从一团乱麻之中理出线索。
当务之急,是先寻到周牍,打探此次运盐之事他到底是否参与其中,如此才好安排下一步棋。
若他还算清醒,并未涉足,堪称万幸。
若果真……
周潋想及此处,忽然意识到——自上次禁足过后,周牍已经许久不曾同他提起过靖王一事了。
这并不象是后者的作风。
毕竟他先前还以叶家为把柄要挟自己,断不可能这般轻易就转了性。
难不成是前次两回,他拒了靖王宴请,惹得周牍失了面子,这才熄了这份心思?
第42章 旧日私
朱雀街位于儋州城西,粉墙黛瓦,巷弄幽深,少有人声。
长街深处只有一方宅院坐落,经年空置,只有三两仆从洒扫守院,主人家从未露过面。
只最近,门前车马来往,才算渐渐热闹起来。
青骢车绕过朱漆正门,堪堪停在台阶左侧,周牍从车里伸手撩了帘子,朝着守门之人略点了点头。
他近来常常来往此处,算是熟脸。早有守门的小厮迎上来,扶着人下了车辕,将车夫并马一道安置去旁处,恭恭敬敬地领着周牍进了院子。
院中山石参错,花木扶疏,虽是临时所居的别院,也处处精雕细琢,分毫不见敷衍。
正厅里,靖王正在窗前倚着,着了件家常锦衫,手中捏着小银剪子,慢条斯理地修建案上搁着的一盆腊梅树景。
定窑青瓷为底,荷下浮土作掩,虬然枝干上缀了浅黄的骨朵,暗香浮盈满室。
旁人单看如此景象,只怕要当这屋中人是富贵人家闲散的公子哥儿,哪里能瞧出半分谋逆的影子来。
给周牍领路的小厮并未进厅,只在外头门廊里候着。案前靖王侧身而立,头并未抬起,也不知是否听见这一处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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