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先前百般辗转才下定的决心,只在这一眼里头,分崩离析。
周潋在心底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早该知道的。
那一日,他头一回匆匆离了寒汀阁,不等谢执醒转,简直是逃一般地夺门而出。
便是不敢再瞧见这人一眼。
只多一眼,便要心软,便再也做不了旁的。
他从来拿这人没办法。
况且是这回。
这人叫他这般算计了一遭,若肯轻拿轻放,那才是转了性子。
果不其然。
谢执见他瞧过来,眼皮微掀了掀,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个遍,似笑非笑道。
“许久未见,”
“少爷贵人多忘事,竟还记得谢执?”
“实在惶恐。”
饶是周潋做足了准备,听见这话,依旧没忍住,失笑道,“不过几日。”
“我便是再不济,也不至于将阿执抛之脑后去。”
“不过几日?”
谢执眉尖略挑了挑,凉凉道。
“是了,此处幽居僻静,是再好不过的所在。”
“少爷乐不思蜀,自然觉着时间快了些。”
这语气倒是熟悉,仿佛又回到二人初相识拌嘴时,话赶着话,从来半分不肯饶人。
明知情景不合,周潋却不自觉想要笑,瞧着那人微蹙的眉头,不由往前几步,伸出手,隔着栏杆,很轻地在上头揉了一记。
“怎么,难不成阿执这些日子度日如年么?”
又微微笑着,低声道,“动不动就要蹙眉。”
“改日该替你画两道又黑又粗的上去。”
被谢执没好气地拍掉了手。
“亏得少爷在此处,还惦记着这些风雅事。”
“牢子里可没得铜黛可用,少爷预备拿什么?”
“烧火棍子吗?”
周潋虚着,拿指尖在他眉上比了比,笑着逗他,“也不是不成。”
“果真,还是阿执聪慧。”
谢执咬牙,冷笑一声。
“不及少爷一二。”
周潋神色微动,转瞬如常笑道,“此话怎讲?”
“谢执同少爷日日在一处,竟都不知少爷何时买通了我的人,又是何时寻着了书房密信。”
“少爷为人高义,成全人的事俱留着,连自家通敌谋反的证据信件都搁到我床头上。”
“万事俱备,只差架了炉子生上火,将自己炖熟了供谢执下酒。”
“如此聪慧,难道还不值得谢执夸一句,称一声谢?”
“你瞧见了。”
周潋微微一笑,却并无被拆穿的讶然,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谢执的手指仍抵在栏杆间,他伸过去,很轻地牵住,晃了晃。
那些周牍同靖王私下联系的密信,决定着周家生死的密信。
他从竹轩的书房里寻到后,一直收在匣子里。
在那日清晨,连同字条,一并放去了寒汀阁。
连周潋自己都说不清楚,搁下那沓信件时,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只是赌一赌。
他做不出的抉择,便尽数交由谢执去做。
谢执如何做,做什么。
他都认了。
“我能找到的信件,都在里头了。”
“另有一本账册,记着周家同靖王几笔生意往来,就收在……”
他顿了顿,笑着,在谢执指尖很轻地捏了捏。
“收在上次送你的蜜饯匣子夹层里。”
“阿执需要时,自去寻就是……”
“为什么要给我?”
谢执打断他,水墨似的一双眼里波光微凝,断然问道。
周潋微微一顿,随即抬眼,自然而然道。
“阿执查处靖王谋逆一案,不正需要这个?”
他说着,微微一笑,
“正好,我替阿执做一回及时雨。”
“及时雨?”
谢执如何会瞧不出这人试试探探的心思?
再思及自己这两日的奔波悬心,心中不由得便生出两分恼意。
连带着那人当日睡完就跑的恶行,新仇旧恨裹挟在一处,气冲冲地拽回了手指。
“如此甚好。”
“明日谢执便上京去,有了信件账簿作保,在圣上面前论功行赏,大小也能捞个官做。”
“还要多谢少爷这场雨,成全谢执的通天梯。”
“少爷既觉着此处好,便安心再待几日。”
“待谢执平步青云那一日,再来厚谢少爷今日之恩。”
说罢,不待这人再开口,袍角一撩,头也不回地往外头去了。
周潋瞧着这人含怒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再瞧不见了,才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一个不当心,又将人惹恼了。
这回哄着,只怕是更麻烦了。
***
谢执出了府衙,打马而驰,闪电似的,一路奔回了寒汀阁。
蜜饯盒子搁在博古架上层,他沿着盒身细细看过一圈,果不其然,在上头发现一条不起眼的细缝。
顺着掰开,巴掌大的册子从里头掉出来。谢执拿着,粗粗看了几页,果真是账簿无疑。
周潋的确没骗他。
如今,整个周家连同叶家的身家性命,皆落在他手中这本册子并那一沓薄薄的信件字纸上。
那样一份狡猾的赤诚,叫谢执每每想起,简直都要恨得牙痒。
当夜,周府东院起了场大火。
所幸火势发现得早,扑灭及时,府中财物并无殃及。
只从前周牍所在的竹轩书房烧了个精光,一应书籍字纸,片点不留。
次日清晨,弋江渡口驶出一艘小舟。舱壁窗畔,青衣公子倚案而立,视线隔着幽碧江水,远远落在细雨朦胧的码头上。
撑船的艄公见他面善,笑眯眯地同他搭话。
“公子要往京城去,可是舍不得了?”
“要小老儿说,这儋州城山好水好,里头的人也好,外头的人来一趟,就没有不惦记的。”
青衣公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山水尚可。
至于人么……
他抿一抿唇,抬起手,吱呀一声合了窗扇。
才瞧不出有哪门子好。
第112章 大结局
府衙大狱接了说辞,三日后便将人放了回来。
周潋自里头出来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自家哭花了脸的小厮。
紧接着,就被木着脸的阿拂拿柚子叶拍了满头满身。
周少爷自知理亏,只得张着手,哭笑不得地任人折腾。
期间,偏着头,视线偷偷挪着,有意无意地往阿拂身后瞧了好几回。
清松小哥在一旁,自家少爷的举动尽收眼底,鼻头一酸,好悬没又哭出来。
天可怜见,少爷还不知道谢姑娘没了呢。
青篷小车辘辘而行,一路往周府去。
周潋忍了半路,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轻咳一声,朝着对面的阿拂问道。
“你家……公子呢?”
“在府中吗?”
一旁的清松绝望地捂住了眼。
终究还是来了。
阿拂声音闷闷的,没什么精气神。
“公子回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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