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驸马听令(60)
☆、番外二
正平十二年八月十五日, 天子封已经是骠骑将军的沈砚为大将军, 赐婚东吴公主楚琰。沈家从外戚, 进化成了最有权势的姻亲之家。
得胜还朝的沈砚从东门入的洛阳。当年那个春风得意的沈郎, 变成当朝驸马,领着三万有功将士身穿锦衣, 下跨骏马,威风凛凛地在百官迎接下进城。
沈砚已经蓄起胡须, 风霜吹拂的面庞多了几分成熟和苍老, 他眉目清秀依然, 只是岁月仍旧留下了些许痕迹。
“大将军,你说这次回来, 陛下会不会赏我个将军做做啊?”
“钱大壮, 就你这蠢样还想当将军?”
“呸!赵春华,你也不过是一个校尉,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你们都别争了, 有功陛下就会赏的!诸位诸位,我等皆是大将军心腹, 不要丢了大将军的脸面!”
“说得是啊!”赵春华笑道, “我等皆仰赖大将军的恩典, 才能有今日。虽说等封赏下来,兄弟们各奔前程,但是我等绝对不会忘记大将军的恩典!”
“没错!大将军给了我们荣华富贵,我钱大壮这条命就是大将军的,以后大将军还有驱驰, 我钱大壮第一个站出来!”
沈砚唇角弯起,露出暖暖的笑意,摆了摆手道:“诸位都是我沈砚的心腹亲信,我早把诸位当兄弟手足了,我们在战场杀敌,刀山火海地过来。如今是享福的时候了,说什么驱驰?只会是共富贵!”
赵春华点头附和道:“对!大将军是我等兄弟,我们不止要共富贵,还要同患难!”
“对啊!”
“没错!”
沈砚微微一笑,拉着缰绳,朗声道:“诸位兄弟!你们跟着我征战扬、交、益、凉、洛阳,战功赫赫!我们为陛下杀敌立功,平反贼、杀蛮夷、收失地,连最凶狠的匈奴也被我们打怕了!天下能知我沈砚,都是兄弟们的功劳!”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身后三万将士齐声欢呼,像打胜仗一样,由衷地感到喜悦。
他们跟着沈砚进了宣武台,那里是接受他们封赏的地方。三万将士都立在宣武台下的校场等着,沈砚则带着十几个心腹爱将面露喜色地上了宣武台。
宣武台上,身着官袍挂着金印紫绶的文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黑压压一片的将士,身边只跟着一个内侍持着一根挂着旄牛尾的竹竿。
这是天子使臣的凭证,这样的持节权力极大,代表是天子。
沈砚和心腹站到台上,解下佩剑,跪倒在地。沈砚充满激动地行了一礼,控制不住拔高了声音,拱手道:“大将军臣砚携有功将士拜见陛下。”
“臣等拜见陛下!”跟随着沈砚的心腹跪了一地。
“臣等拜见陛下!”从台上到台下站着的人一路跪拜。
“臣等拜见陛下!”三万将士跪倒在地。
负手而立的人唇角微扬,转过身来。他眉目含微,颌下有短须,眼神凌厉深沉,一抖长袖,向沈砚还礼:“张贺,见过大将军。”
沈砚抬头一看,竟然是张贺。他一愣,觉得出乎意料,但还是跪着听候封赏。
张贺微微一笑,凝视了他一会儿,而后从旁边拿了一张帛书,缓缓展开念道:“大将军沈砚,为本朝立下汗马功劳,平扬州,定交州,入益州,征凉州,宣扬国之威武,实乃朕是功臣。特,封大将军沈砚为冠军侯,食邑万户,并赐婚吴国公主楚琰,加驸马都尉之衔。”
沈砚惊喜万分,因为天子的封赏太过丰厚。他是新朝第一个封万户侯的人,也是新朝权势最盛的人!自他开始,沈家就能够一跃成为世家之首了!
“恭喜大将军!我就说嘛,大将军的功劳也只有汉朝的卫霍能比肩!”
“大将军功盖卫霍!”
“大将军一向爱兵如子,是最体恤兄弟们的将军了!”
“大将军是天下人敬佩的大英雄,受此荣耀,理所应当!”
沈砚听了,喜上眉梢。然而,当他将要领旨谢恩之际,一直关注着他的张贺忽然唇角一勾,合上帛书,背着手弯下腰对沈砚道:“大将军,我跟你玩个玩笑呢。想必你不知道,自你进洛阳之始,本公下属,就已经带人去抄家了吧?你怎么会想得此重赏呢?未免,想得太美了吧?啊?哈哈哈哈哈!”
沈砚脸色一变,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道:“这不可能!张贺,你敢对有功之臣下手,你敢?!”最后两个字,几乎是用力吼出来的。
看着沈砚青筋暴突涨红了脸,张贺冷笑了一声:“有什么不敢?你还做你权倾天下世家之首的春秋大梦呢!我不但要破你全家,还要灭你全族!”他直起身,轻描淡写道,“你放心吧,沈家老幼妇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沈砚爆发了,从地上捡起了佩刀。
所有人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加赏恩德的使臣变成了逼杀忠臣的奸人,看见张贺对沈砚如此羞辱,都愤怒地拿起地上刀,指着张贺破口大骂。
“狗贼!大将军为陛下一统天下,战功赫赫,岂能容你这般戏耍!”钱大壮怒道。
“口出狂言!还不向大将军赔罪!”赵春华指着张贺斥责。
“大将军是被你这个狗贼冤枉的!”
群情激愤,张贺却像在波涛汹涌的怒海中屹立不倒的礁石,冷冷看着众人,嗤笑道:“你们想反?为了一个将死之人?”
众人像被齐齐掐住了脖子,敢怒不敢言,瞪着张贺。
张贺脸色一冷,拂袖大声怒喝道:“尔等好大的胆子!”
啪。
钱大壮惧怕他的威严,手里的大刀再也握不住,掉在了地上。接着,身边又有人扔掉了刀剑,吓得噤声。
“你们不要命了可以,为你们的大将军尽忠我不拦着。可是你们就会从有功之臣,变成反贼,等待你们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的家人,就会人头落地。你们努力十几年,费尽心思要得到的富贵前程,也会因为背负反贼污名离你们而去。”张贺语调平缓地讲述后果,眼睛扫过脸色苍白的众人,低声笑了,“怎么?怕了?”
扑通。有人跪下了。
接着一个又一个腿脚打颤的人跪下,直到只剩下红着眼眶的沈砚和负手含笑的张贺站着。
他们怕呐。怕自己努力半辈子,好不容易可以给孩子夫人,给年迈的父母好的生活,却要背负贼名。他们恨着张贺,却又怕极了,持节的张贺。
持节的张贺,说他们是造反,他们就是造反,说他们是贼人,他们就是贼人。可以舍身取义,可是如果是天子之意……该当如何?
“哈哈哈哈哈……”张贺满意地笑了,沉声道,“我听说,你们的大将军,卖国通奸,有没有这回事啊?”
跪在沈砚身边的人都低着头,涨红了脸,没人敢说话。
张贺冷哼道:“谁能出来指证,本公就免他死罪,并且论功行赏,一点不少!”
众人仍低着头,只是用余光偷偷看着脸色微白的沈砚。
沈砚哈哈一笑,怒道:“张贺,他们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以为你这样的利诱,他们会来诬陷我吗?我相信他们不会!”
张贺不以为意,只是神色更冷:“是吗?我再问一遍,如果没有人指证,在场的人,妻儿老小……本公可不敢保证能活到明天!”
“你——”沈砚气得咬牙切齿。
钱大壮额头已经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了,他想起了自己瞎眼的老娘,想起了有八岁大的儿子,想起了他们家五代单传……
不止钱大壮一人,赵春华也想起了自己刚娶的妻子,还有断了腿的兄长……
还有几个刚当爹的校尉,也浑身发抖,又惊又怕。
半晌,那些跪着的人,终于颤颤巍巍捡起丢下的刀站了起来,他们围拢过来,把那个曾经带着他们杀过匈奴,最后被奸臣诬陷定了通奸罪的将军围在中间。
有人指着他痛骂他与女人的罪,有人用刀比划着说他的功劳造假,有人激动地啐他一脸唾沫,而他们说他没有杀过匈奴人,说他贪墨军饷,说他意图谋反,他们全然忘了,前一刻他们跪在地上赞美他是功盖卫霍,是最体恤兄弟们的大帅,是天下人敬佩的大英雄。
“我举证!他在边关强抢民女!”
“我,我也举证!他贪墨将士们的赏银,还,还逼我们不要上报!”
“对!我也举证!他根本就没有杀退匈奴!是匈奴自己退的兵!”
“我举证他意图谋反……”
“我举证他侵占田地……”
“我举证……”
沈砚沉默了。在他深爱的将士面前,在众人的唾骂指责中,那一刻他好像老了十几岁,连神气年轻的脸上被发现几条皱纹,都能被说是心机深重。他低下头,头越来越低,他在自己信任的部下士卒中间,佝偻了背,在嘈杂飞舞的口水中弯下了腰。
最终,杀过匈奴人,连单于都不能让他俯身,令外族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脊梁弯下,双腿一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所有敬爱他的将士们更激动了,一开始的结结巴巴和愧疚难过变得顺畅自如,好像他真的承认了他们口中的指责,承认了他就是那样一个十恶不赦的贱奴,承认了所有的猜测与污蔑。
然后他们心安理得并且正义凛然地嘲讽,用最恶毒和他最害怕的话来攻讦他,用最锋利的语言打击他最柔软的致命点,这个时候他们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用舆论逼供,并且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唾弃他,一如当初他在艳阳烈日下,流着汗教他们怎么打败敌人,只不过如今敌人变成了他而已。
沈砚被迫磕头认罪,他终于流着眼泪,哽咽着,消瘦的脸庞急速抽搐着,喊出了声:“臣有罪!臣有罪!臣有罪!”
凄厉的声音很快被凌乱的斥责和士卒发疯了的大叫淹没,他也被人群吞了进去,所有人个个化身正义的使者,要把他施以最可怕的极刑,他们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狰狞,想必那些死在他们刀下的敌人曾经也见过。
前一刻都跪着替他喊冤的人,可以一扭头就成了要求处死他的人,沈砚说他相信士卒们,然而他相信的人要置他于死地。
“哈哈,我就是喜欢看这样的戏,我喜欢看师生自相残杀,喜欢看有傲骨的人被他在意的东西折断傲骨,有气节的人被小人折辱,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快意的东西!”张贺畅快地笑了起来。
他们口口声声爱他们的将军,果然是爱得深沉,不过是一些子虚乌有的话,加毫无可能的威胁,就能让这群虚伪的人揭下面具,鞭挞他们的英雄。
“我可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手,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若是将军要恨,该恨这些人而不是我。”张贺望着被打倒在地,拳脚相加的沈砚,淡淡一笑。
看到最后,没有什么新意,张贺只觉得索然无味。
他背着手,慢慢地走下宣武台,近乎呢喃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善于利用人的,早晚被人利用,善于借刀杀人的,早晚被刀砍,但是我不在乎,假使最后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也不可能像大将军这样屈膝认罪,我会在他们反应之前,动手杀了他们。这就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我是个小人,所以我有办法狠下心,而他是君子,他不行。”
他回头看着哄乱成一团的宣武台,唇角慢慢扯起讥讽的笑意,取过那支持节,坦然从浩浩荡荡的三万浴血将士中走过。
正平十二年八月十六日,大将军沈砚,以三十多条重罪论处,由御史大夫张贺主理抄家问斩。
正平十二年八月十九日,天子封御史大夫张贺为丞相,自此张贺权势遮天,真正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番外三
明安找到宋致的时候, 宋致正躲在宋放的墓旁。北地反贼的兵马在附近清查异党, 明安也是无可奈何才逃到这里附近。只是没想到因祸得福, 真的碰见了宋致。
“女公子!是我, 明安!”宋致误以为明安是贼兵,见到影子就撒丫子跑。
明安追了上来, 压低声音喊道:“女公子不要跑了!是我!”
宋致昏昏沉沉,只知道逃跑, 没想到有人追了上来, 她也没力气跑了, 打算破罐子破摔,认栽了。没想到是一身北地贼兵服饰的明安, 她不由惊喜地叫出声来:“明中侯!”
“女公子, 你还好吧?”明安看她脸色苍白,因为逃跑过程中还受了一些皮肉伤,关切地在她几步前站定。
宋致瘫在地上喘着气道:“我……我没事。公主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明安面色有些尴尬:“公主她……我们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你, 北地反贼打到陈留和颖川,公主留在这里很危险, 窦录事就把公主劝走了。想必如今已经到了荆楚了。”
宋致唇瓣干裂, 有些口渴, 还有点头晕脑涨。一听楚和安然无恙,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女公子,这附近有贼兵搜山,想必不久就会到这里。我们还是快找地方躲一躲吧, 不然被抓到,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啊!”
才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了呼喝声:“快,这边看看!”
“那边有没有?”
“跟我来!”
那是北地军的口音。
明安大惊失色,连忙对宋致道:“女公子,得罪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请你见谅。”他不等宋致开口,一矮身,就把宋致背了起来,拼命跑。
宋致浑身难受,被明安这么一颠簸,更是痛苦不堪。后面有军队跟来,宋致看明安无头无脑乱蹿,皱着眉头,喘息着指向宋放的墓道:“去我兄长的墓,我知道有一个入口……”
明安一下子有了方向,背着宋致飞快地向宋放的墓跑去。他把军队甩下了,在驸马墓附近转了一圈,惊疑道:“女公子,这里哪里有你说的那个洞口?”
闭着眼睛快睡着的宋致强打起精神,睁开眼,凭着记忆找到一块高地,高地上有个坡,长满了枯草树藤。她拍了拍明安的手:“放我下来。”
明安依言把她放下,宋致拖着疲倦的身子把草堆扒开,果然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明安一喜,对宋致道:“我先进去,如果没有危险,女公子再进来。”
宋致点了点头。明安顺着洞口爬进去,发现这的确是通向墓道的一个洞。他又爬出来,让宋致进来,拉着宋致爬回洞里,又去把洞口用树藤围住,想了想觉得不安全,干脆把洞用土封上。谁料这土松得跟,不但把洞口封上了,还把明安弄得灰头土脸。
他折回来的时候,宋致正靠在墙壁上,咳嗽个不停。明安走到她身边,觉得有些奇怪,摸了摸她额头,发现她发烧了。
“女公子,没事吧你?女公子?”
咸宁县。
楚和刚把军政大权交割给荆王楚琅,就回了咸宁,准备北伐的大事。
窦途没有跟楚和一起去见楚琅,而是趴在凉亭的桌子上呼呼大睡,旁边还摆着许多的酒坛子。
他睡得好好的,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他被吵醒了,一肚子的火气,正要破口大骂,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公主府亲卫。
那个亲卫看见窦途脸色苍白,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此刻目光含着恼怒,吓得他不敢说话。
“什么事啊?不说清楚敢打搅你窦先生的好梦,非打死你不可!”
亲卫打了一个哆嗦,连忙回禀:“窦先生,有明中侯的消息了!”
窦途猛然清醒,坐直了身体,顾不上脑袋还有些眩晕,急忙问道:“是不是找到女公子了?”
“……是。消息传来说,他们正困在颖川阳翟,在宋放墓中。并且,女公子身体很不好,发烧了很多天,消息来的时候说已经生命垂危,请窦先生想办法让公主去见她一面!”
窦途站了起来,想了想又坐下,又想了想,起身踱步。
走了几步,眼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进来,正往这边来。他思索半晌,突然一喜,跑过去拉住了来人:“旧年!我可想死你了!”
余度风尘仆仆赶回来,就是为了权力交接,结果刚处理完就被窦途拉住,他一头雾水地道:“怎么了?”不着痕迹地脱离窦途的手,嫌弃地往旁边躲。
窦途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又粘了上来,笑道:“旧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余度拍掉他的手,皱起眉头:“有话好好说!”
窦途也不以为意,突然一脸严肃地道:“旧年,是这样的。你觉得如果荆王以后登基称帝,能否让公主成为周公那样的人?”
余度嘴角一抽:“公主把权力都交出去了,荆王如果登基,最多给公主一个好的封邑,一些特殊的待遇,想再成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那是不太可能了。吴国公主楚琰如今不也是遥领封邑而无实权吗?”
“是啊。既然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了,想要按照以前的筹谋是行不通的。荆王也不失为一个明主。公主心里惦念着宋致,如果知道宋致没死,但是也快了……”
“你说什么?”余度大吃一惊,“宋致没有死?”
“是啊。”窦途叹了口气,“她不死,公主的心又活了。你看公主这几天就憔悴了那么多,每天焚膏继晷地处理大事,拼命做事,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不要想起宋致。如果她知道宋致没死,失去一次宋致的她,决然不会再轻易尝试这种痛苦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余度有些心惊肉跳,“直接杀掉宋致?”
“不。”窦途斩钉截铁道,“让公主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