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怜,我装的(85)
问天殿前的台阶凝了厚厚一层血苔。
后宫家眷早已落荒而逃,天子呆怔坐在首座,盯着流了一地的血,双眼发直,手脚抽搐,最后被忠心耿耿的内侍悄悄抬了下去。
他原还打着效仿先皇,杯酒释兵权,今日往后别说释兵权,连见霍燃的勇气都没有。
酣畅淋漓地发了一回疯,理智才逐渐回到霍燃的身上,他回身去找容怀,他双目赤红,模样着实凶狠可怖,连武将都不敢与之对视,文臣更是吐的吐,晕的晕,殿内沉重凝滞,压得人连气都喘不上来。容怀主动走过去:“舒坦了?”
喉咙里滚出一个“嗯”,霍燃扯下外衫,用干净的手臂搂住他:“吓到了吗?”
容怀摇摇头,视线落在他背后的伤口上:“回家我给你上药。”
一个家字脱口而出,容怀自己都愣了愣,霍燃顿时眼底血丝消去,浑身暴虐之气倏然散尽,笑道:“怕污了小公子的眼,还是我自己上吧。”
他不笑还好,一笑满脸血污尽显凶狞,满殿人冷汗涔涔,心惊肉跳,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从蛮夷战场之后,霍燃在武将中有一批拥虿,霍燃嘱咐他们:“彻查今日这件事,宁可错漏,不可放过。”
拥虿额头淌下冷汗,匆忙应下,霍燃扫了一眼一旁噤若寒蝉惨无人色的世家贵族,这才同容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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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回到将军府不过半刻时间,霍燃抱着容怀骑马冲入府内,仆役见容怀身上干干净净,霍燃却一身血污,都吓了一跳,容怀将恐慌的仆役都摒退,和霍燃回到厢房。
剥开霍燃的内衫,容怀的手指忍不住抖了抖,霍燃察觉到了,就想把布满肮脏血污的衣衫重新盖上:“小公子,莫污了您的眼,还是我自己……”
容怀按住了霍燃的手掌,坚持道:“我给你上药。”
“小公子……”
容怀坚持,霍燃自然是拿他没有办法的,顺从地扯开外衫,任由容怀用手蘸了药膏涂抹在伤处。
显然是非常擅长处理伤痕,容怀动作放得很轻,瓷般的指骨握着柔软的丝帕,一寸寸清理着背部的血污霍燃只感觉到药的凉意,没有任何痛感。容怀将药膏大面积涂抹在伤口上,然后轻轻打圈让药效扩散,时不时低头呼气,让药的凉意取代伤口的灼痛。
轻弱的呼吸喷在霍燃的背部,引起阵阵抑制不住的酥麻。
霍燃咬紧牙关克制自己,突然之间背肌传来柔软的触感,他如遭雷亟,浑身僵硬像石头,容怀舔着嘴角抬起头,淡色唇角还残存一抹艳红,霍燃嗓音低沉沙哑:“小公子,您不必……”
“你应该看得出来那一箭根本要不了我的命,为什么还要扑上来?”容怀放开手,嗓音清冷。
系统小心翼翼地问:“宿主,你不会生气了吧?”
“怎么会!?”容怀说,“我只是……”
霍燃久经沙场怎么能看不出来那冷箭不足以致命?他沉声道:“可我不愿意小公子受哪怕一点伤。”
容怀坐在床边没有吭声。
霍燃明知他没有危险,还要扑过来救他,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甚至没有时间调整姿势,这根箭没入他的背部,如果不是袖箭较短,恐怕那时就要射穿霍燃的肺部。
“先不说了,你今日早点休息,”药膏里有安神成份,容怀让霍燃躺进床榻,给他盖上被褥:“你如果不想让我担心的话,就听我的话,现在就睡觉。”
霍燃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你呢?”
“我就在这里陪你,”容怀声音轻柔:“哪里也不会去。”
见霍燃还是有些不放心,容怀将玉床旁的铁链系在手腕上,“这下安心了么?”
霍燃果然松开眉峰,大掌依旧握着容怀的手,阖上眼呼吸逐渐平稳。
系统叹息道:“宿主这回你相信霍燃对你的感情了吧?他宁可丢掉性命,也不愿意你受伤。”
静静注视着沉睡的霍燃,那双如烈火般灼热的眼阖上后,青年极富侵略性的压迫感就削减不少,五官的俊美随之凸显出来。容怀坐在床边,视线却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这一回他没有用精神力屏蔽系统,系统终于顺理成章的看到了这段回忆。
它最先看到的一座庄严肃穆的大殿,正值暑热时节,殿外乌云密布,山雨欲来,炙风吹散薄岚化入穿堂风。一人头顶攒玉金冠,缓带华服站在廊下,他肤色冷白,唯独艳红的笑唇朝上弯起。
系统知道这就是容怀,即便是它也不得不承认容怀样貌生得太过好看,对着这样一张柔软的面孔,正常人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穿堂风吹散了发冠,让三千发丝从线条优美的肩头滑落,容怀将发丝拢到耳后,琥珀色的眼眸似水漾漾望着对面身材峻拔的黑发男子,亲呢地扯着对方玄纹的衣袖,分享自己刚刚获得的好消息,“阿焱,你听我说,我找到让你心脏摆脱疼痛的办法了……”
系统又望向容怀对面,那人体格高大,乌发如瀑垂至腰际,眉眼如刀锋般俊美狂妄,唯独一双赤眸如烈火般灼人。
即使只是记忆里的一道影像,但是凶狠狂戾的气场依旧让系统后背发凉。
这就是朝焱吧。
系统刚刚划过这个念头,容怀已经把话说完了,然而朝焱却并未流露出喜悦,反而低笑一声,靠近容怀。
“阿焱……?”
容怀脸上的欢喜也逐渐淡去,在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逼近下,脚步缓慢后退,然而还是被轻而易举捏住了颈项,对方一手箍住他纤细的颈项,手掌感受着下面微微搏动的脉搏,这截喉咙这样的纤细,只要但凡稍微用一点力气,就能轻而易举的折断。
容怀觉察到扼住他咽喉的手掌灼热而滚烫,他口鼻之间的呼吸逐渐被剥夺,难以忍受的喘息着,下意识的推拒着面前的胸膛,嗓音沙哑:“阿,阿焱,你怎么……”
然而桎梏他咽喉的手掌却越收越紧,赤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凝视他哀鸣般狼狈地垂着头,雪鸦般的长睫落在眼睑绵密的阴影。
“容怀,”那人捏着他的颈子,在他耳边低笑,“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我的命运从来就掌握在我的手里。”
“而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这个世界若没有你,怕是会变得更好。”
话落,喉咙猝不及防大力袭来,容怀的瞳孔倏然张大,他脸颊如瓷般苍白透明,犹如檐上霜白的落雪,唇瓣柔软、单薄,唇角却犹如活色生香一般躺下一行鲜血。
是第几次了呢?哪怕倾尽全部心血去对待阿焱,却终究又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吗?
莹白如玉的脸庞因染上唇角滚落的血,既觉无比美艳,也洇染了精美华贵的前襟。
穿堂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廊外瓢泼大雨倾盆而至,微凉的细雨沁在那截削瘦瓷白的手腕上。
容怀伸手悬停在空中,意识逐渐模糊,甚至知觉已感受不到疼痛,身体最终如苍白的指尖一般柔软无力地滑落下来。
……
系统还没有反应过来,画面又是一转,这次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虽然不是白骨成堆,或是尸横遍野,周围是暗无边际的虚无,没有水流、人声、光热,寂静而空洞,容怀独自一人躺在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中。
而这才是最瘆人的。
有人做过实验在寂静无声的地方,人单独待上几十个小时就会发疯。
“这里是哪里?”系统小心翼翼问:“好黑呀,你被朝焱关在这里的吗?很久吗?几天?三天?七天?一个月?”
容怀轻笑一声,“远比你想的要久得多。”
系统幸灾乐祸:“他真是能耐了啊!”
容怀:“?”
回忆戛然而止。
系统立即缩回去哑巴,半响才结结巴巴说:“不,不是,宿主……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无论牧炎还是霍燃都恨不得把命抵给你,应该做不出来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