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拆迁队(75)
君临眸子一亮,连忙回首来,鱼儿正好进来。
她一身雪白的衣裙,外衣肩头被雨雾浸湿,乌发濡湿,几缕头发垂着额前,显得皮肤更加白皙,不知是不是被雨水洗刷过,她一双眸子分外明亮。
君临对着她愣神许久,越是看,越觉得像,越觉得像,心中便越痛。他怕自己情绪流露太过,吓着了她,勉强牵出一抹柔和笑意,朝一旁扬手,温声道:“姑娘,请坐。”
第73章 天下会武(十八)
鱼儿有些拘谨,也许是因为独自一人面对君临, 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就近选了张椅子坐下。
君临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转身到鱼儿对面坐下了, 轻声叫一旁那清婉的女子道:“如玉。”
君如玉点了点头, 转身出去了。
君临道:“大前天就想请鱼儿姑娘来坐坐, 但是任教主上台扰乱了比武,希望没有吓着鱼儿姑娘……”君临将声音放的又轻又柔,生怕吓着她一样。
鱼儿摇了摇头。君临笑道:“这就好。后来解前辈又突然出现, 要与姑娘一叙师徒之情,所以一直拖到今天。”
说到此处,君如玉端茶进来, 先走到鱼儿跟前递茶过去。
鱼儿怀抱着那栗子, 一直没放下,现下腾不出手来, 颇觉尴尬。君如玉淡淡的笑了笑, 也不在意, 将茶盏放在了鱼儿身旁的小几上,又走到君临跟前, 将另一盏递给了他。
君临端着茶,目光不住的望向鱼儿, 瞧她的一些小动作,或是轻轻蹙眉,或是眸光掠动, 不经意间与她目光相对,见她凝眸之时,眼中的光芒,无不让他生出一股熟悉之感,他眼中更见爱怜:“我知道解前辈多年前收过一名弟子,名为长思,一起隐居在小青山。”
鱼儿道:“他是我师兄。”
君临沉吟道:“那不知鱼儿姑娘是何时拜解前辈为师的?”
鱼儿略一思忖,想到这事说不说也无妨,但到底有些防备心,所以模糊答道:“前不久。”
君临问道:“不知鱼儿姑娘是哪里人,可是云梦泽人氏?”
鱼儿看了一眼君临。君临握着茶盏,一手提着茶盖,就这样一直拿着,也未喝一口,他笑了笑:“我一直以为姑娘是解前辈抚养长大的,看来我这想法是冒犯了,不知令尊令堂可好?”
鱼儿说道:“他们过世了。”
君临一愣,半晌,哑声道:“抱歉。”
过了片刻,鱼儿浅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若是以前,想起这事她必然凄然迷惘,但是现在她能很平静的面对这件事,因为她不再是孤苦一人。鱼儿说道:“我以前住在雁翎山下,说起来,君二小姐还见过我。”
君姒雪一片茫然,问道:“我?”她还在脑海之中搜寻,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鱼儿笑道:“在翻云覆雨十三寨,君二小姐的牢门还是我给开的。”
君姒雪猛然忆起,惊的一声大叫:“啊!原来是你!”
君如玉微带责怪的叫了她一声:“姒雪。”示意她客人在前,不要一惊一乍。
君姒雪浑不在意,瞪着一双俊眼,对君临和君如玉两人说道:“三叔,大姐,这人就是我去年说的,那个囚牢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
去年翻云覆雨十三寨覆灭,君姒雪得脱桎梏,半路上遇到匆匆赶来的君家人。
君家人这才知晓那寨子已经被端了,详细问起,君姒雪自然将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其中便包括鱼儿如何得了钥匙,放了众人。
当初众人便对这小姑娘颇为赞赏敬佩,如今君临见那人竟就是面前这人,更觉得惊喜,怜爱。
君姒雪琢磨道:“你变化太大了,所以我没认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长高了,腿也不瘸了,人也长好了些,不像以前那样骨瘦如柴,还长标致了些。”
君姒雪是心直口快,也没想着遮掩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便说出来什么,没想过这话会不会引起鱼儿不好的回忆。
好在是鱼儿对那些事并不在意,甚至回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明明风吹就倒,却也敢一人闯那山寨,急急慌慌的赶到看押清酒的房中,那人却是将计就计,披着羊皮的猎人,自己这猎物口中的猎物却想着去救猎人,就觉得好笑,怪不得清酒经常说自己有意思。
然而君临听君姒雪的口述,是听一句,心揪紧一分,脸色差一分。他去看鱼儿,在她身上却找不到君姒雪说的那些曾经潦倒惨然的影子。
君姒雪道:“怪不得我那时候就觉得你莫名的熟悉,原来是因为……”
君如玉忽然叫道:“姒雪!”朝她使了使眼色。君姒雪一愣,连忙阻住了出口的话。
君如玉眼见君临悲痛难掩,知道他无法再问什么话,便代为问道:“鱼儿姑娘,不知你姓什么?”
鱼儿一呆,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而自己也一时觉得茫然,自己姓什么?
她娘亲一直鱼儿,鱼儿的唤她,并没有取过什么大名,很久之前,娘亲曾经告诉过爹爹的名字,还有娘亲的名字,但是太久了,记忆模糊一片,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一脸茫然的抬起头来,见君临撑着椅子扶手,面色沉痛,并不正眼看她,又见君如玉两人面色慇勤,十分关切。
来天下会武之后的事,现下细想起来,总是能摸到些什么念头,她心有所感,却不敢去深入的想,现在君如玉问她,她不知为何想起这些事来。
心里莫名的慌乱。
越不想去想,就越是忍不住去想,鱼儿额上冒出冷汗来,她想要快速摆脱这深渊,骤然间忆起一事,便急急说道:“蔺,我姓蔺!”
君如玉皱了皱眉,说道:“蔺?这姓——倒是不常见。”
鱼儿长长出了口气,看着怀里布中包裹的栗子,问道:“君庄主,时候不早了,你若没事的话,晚辈要走了。”
君临寂然半晌,强打精神,温声道:“耽搁了你这么多时候,如玉,去送送她。”
鱼儿欠身告辞,在院门口留住君如玉,向她辞别后,匆匆走了。
君如玉回去后,君姒雪不解道:“为何不直接跟她明说了?”
君如玉道:“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给你说那些,谁受得住呢?更何况她还是‘有父有母’的,慢慢来罢——听你先前所言,她以前过的并不好?”
君临站起了身,捂着自己心口,两道眉毛紧拧着,问君姒雪道:“姒雪,你先前所说的,可是真的?”
君姒雪见这情状,又有些踌躇了,含糊不清道:“那时在囚牢里,我跟她没关在一起,只隐约看了她几眼,其实也不大清楚,三叔……”
然而这些话到底是不能安慰君临,他踉跄几步,跌跪在地,两人连忙上前来扶,却见他双目通红,凄然摇头:“我让她一人流落在外十六年,受尽苦楚,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月儿!”
君姒雪道:“三叔,这又怎么能怪你,全是任轻狂那厮惹出来的。”
君如玉也安慰道:“三叔,往事不可谏,如今找到了她,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鱼儿离开九霄山庄所居之处后,迳直回了宁清园。
空中一直下着毛毛细雨,泛起一阵冷雾,笼在身上,将鱼儿的神思冷却下来。
小路上的石子被雨水洗刷的光滑,反射着微弱的亮光。鱼儿踏在石子路上,思绪就这样一路放空,回到了宁清园。
刚看到园墙,就见园门里先后走出来两个人,定睛一看,是清酒和豪云。
清酒给豪云撑着伞,送他出来,两人有说有笑,不一会儿,豪云离去。
鱼儿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本来清酒出来送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鱼儿却觉得心里有那没头没脑的惆怅,她觉得好笑,轻笑出声,笑完之后,又生出深深的无奈。
鱼儿想要暂时避开,刚转了身,便被清酒看到了,清酒喊道:“鱼儿。”
鱼儿还想装作没听见,要走时,听到轻微的咳嗽声,这步子就迈不出去了。
鱼儿回身看去,见清酒已经缓步走来。
雨雾朦胧,连带着一身白衣的她也变得极不真实。
清酒道:“一会儿不见你,去哪里了?”
清酒走近了。鱼儿看到她面容苍白,还带着一股倦意,她将油纸伞往前一挪,遮住鱼儿头顶,说道:“也不知道打把伞,身上都湿了。”
清酒取出那方手帕来,给鱼儿擦拭脸上的雨水,手帕上残留着她的味道,她的温暖,鱼儿生出无限的眷恋,以至于清酒抽手而去时,她心中一空,不知道如何是好。
鱼儿垂下眸子,不敢与她直视,害怕自己露出异样来:“我在庄外看到有栗子树,摘了些栗子回来。”
清酒目光落在鱼儿怀里抱着的东西上,问道:“你方才要往外走,是要到哪里去?”
“我……”鱼儿不大会说谎,特别是在面对清酒的时候,她道:“我看到你和豪云在说话,怕过去打扰了你们。”
清酒笑了笑,说道:“傻鱼儿。”
她牵住鱼儿的手腕,说道:“好了,同我回去罢。”
鱼儿仍由她牵着,由她带回了房中。
清酒站在门边收伞,对鱼儿说道:“去换身衣衫。”
鱼儿将那栗子放在桌上,拿了干净衣裳到屏风后边,心底思绪万千,有一个问题一直压不下去。她换好衣裳出来时,清酒正背对着她在桌前剥弄栗子,她墨发之中的两股雪白流苏随着风摆动。
鱼儿终究是忍不住将那个问题问出了口:“清酒。”
“嗯?”
“你会不会跟着豪云离开?”然后不要我们了……
清酒抬起头来,一脸茫然:“我为什么要跟豪云离开?”
鱼儿抿了抿唇,忽而笑道:“师父跟豪云的爹有些交情,说是要替他父亲给他寻一门亲事,让他成家。师父向我打听,清酒成没成婚。”
清酒盯着鱼儿看,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撑着脸颊,寂然半晌,笑道:“我这一辈子不会为了谁停留的,解前辈要失望了。再说了,我与豪云是义兄妹,成婚这事,不着边际。”
鱼儿又是欣喜,又是心闷。清酒对豪云并无爱意,可前面那一句‘不会为了谁停留’却叫鱼儿难以释怀。
她有心事,听到这句话,就觉得清酒是另有所指一般。
越是胡思乱想,越觉得是,一时竟有些万念俱灰。
鱼儿僵硬的笑了笑,问道:“为了我们也不行吗?”我们指的自然是他们一行六人,说‘我’,鱼儿尚且不敢。
清酒笑道:“嗯?鱼儿不是说要跟我一起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