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拆迁队(3)
清酒将馍掰完。唐麟趾舀了一小半去,又将桌上的油辣子加了两勺。莫问端着馍倒了一半。清酒将剩下的推到鱼儿面前:“羊肉泡馍是你们这特有的吃食,你尝尝看我做的合不合格。”
鱼儿接过,舀了些在碗里,羊肉的香气越发醇厚。
鱼儿拿着汤匙搅拌,动作很慢,尝了一口,鼻子蓦然一酸。
唐麟趾问道:“鱼儿,你晓不晓得那两个人是翻云覆雨十三寨的山贼?”
“嗯。”
“你啥时候被他们抓起来的?你爹娘咧?”
“三年前……”这一声应答尾音发着颤。
“那你晓不晓得……”
“麟趾。”
清酒出声打断,唐麟趾茫然问道:“怎么了?”
“食不言。”
“……”
鱼儿双手捧着碗,勉强的笑了笑。这一笑,牵引的眸中滚下一滴热泪,落入碗中。
她极力忍住,奈何眼眶酸意难止,泪水开了头,便接二连三了。
唐麟趾嘀咕道:“这妹娃奇怪的很,被两山贼揍的这狠都不哭,怎么现在问两句就哭了嘛……”
鱼儿心想,确实奇怪,自己在那里活了三年,再痛苦的事都承受住了,然而现在突如其来的温暖让自己神经松懈,让自己软弱,只是一汤匙味道熟悉的汤羹而已,便崩溃了,再忍不住了。
莫问给鱼儿递来一方手帕,用着与她表情不符的低柔的声音说道:“给你。”
鱼儿接过:“谢谢大人。”
“我叫莫问,叫我莫问就好。”
晚来,鱼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即便是服了莫问的药,依旧没有睡意。
午时的谈话,让她想起家中的无妄之灾。
爹爹早逝,与娘亲相依为命,三年前,翻云覆雨十三寨的势力向外拓展,选地方做出山采办接应的点,便是噩梦的开始。
家中房子被夺下,母女俩被迫为奴,邻里莫说相助,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两年前,娘亲逃脱了出去,去寻武林侠士相助,然而人没有杀死,反倒是被捉了回来。那人当着自己的面割开了娘亲的喉咙,又脱了裤子,将垂死的娘亲凌/辱了一番。
粘腻暗红的血液铺在冰冷的地上,娘亲喉咙里混浊的呻/吟,那人粗重恶心的喘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夜里,鱼儿发了一身冷汗,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蹑手蹑脚去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来到厢房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正中放着两张椅子,椅子上绑着两人,凄迷的月光从窗棂间透进来,将两人的面孔照的清晰。
这两人就是她要找的人,却又完全不像了。两人壮实的身躯干瘪了下去,特别是那个一嘴鼠须的男人,敞开的胸前肋骨根根透出,犹如干尸。
鱼儿朝前走了两步,双手握着刀柄,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依旧控制不住的发颤。
两人眼眶深陷,一夜之间竟是苍老了数十岁。两人呆滞的目光望向她手中的刀时陡然起了亮光,遽然间疯狂挣扎,身子拚命往她的刀下凑:“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
声音像是脚踩着砂砾摩擦。
“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罢,求求你了!”
昔日耀武扬威的人如今像疯子一般,一味的求死。
鱼儿呼吸急促错乱,手抖的不成样子,刀险些落下。
身后伸出一只温软的手来,将她的刀缓缓按下:“杀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清酒,她来的悄无声息,似鬼似魅。
鱼儿提着刀,一刹间红了眸子,哽声道:“他,他杀了,杀了我娘亲。”
清酒眼睫微垂,夜色之中,她双眸如幽潭,如最深的井,定定看了鱼儿许久,半晌,幽幽道:“杀人也不是什么好事。”
清酒取过她手中的刀,带着她走出了门槛:“夜深了,回去睡罢。”
鱼儿一瘸一拐,三步两停顿的回了屋。清酒再进厢房,自梁上落下一人来,轻盈落在两人身畔。
“麟趾。”清酒朝两人抬了抬下巴。
唐麟趾会意,十指捏的脆响,笑道:“今夜来试试我唐门的逼供法子。”
“我什么都说了!求求二位高人大人大量,手下留情!”
“知道的,我们都说了,都说了!给个痛快罢!姑奶奶!祖宗!”
两人一通糊叫,涕泗横流,点头如捣蒜,倘若不是被缚着,定是要下跪磕头的。
唐麟趾看向清酒,询问她的意思。清酒手指捻搓着暗红的佛珠,眼神匿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清酒唇瓣轻启,凉凉的说道:“继续,事后处理干净。”
第3章 翻云覆雨十三寨(三)
翌日,清酒四人骑马准备去往宁城,日光明媚,时辰尚早,薄雾氤氲,街道上已有摊贩出来做生意。
莫问骑马在最外,晕晕乎乎的俯身靠在马身上。
唐麟趾道:“一大清早就喝这么多,迟早有一天在酒坛子里溺死。”
几人尚在镇中,马儿慢行,一股香气飘来,一对老夫妇在前边做酥饼。
莫问忽的直起身,叫道:“清酒,我饿了!”
“才吃的早饭!”唐麟趾额角直跳,她道:“厌离给的银钱要是用完喽,回去得挨她念叨!”
清酒取出荷包,在手上抛了抛,沉甸甸的:“不用她给的就是。”
唐麟趾道:“这是?”
清酒笑道:“那两山贼身上的,这叫劫富济贫。”
清酒将马行到摊前,对老叟道:“老板,来四个酥饼。”
莫问的马在最外边,她叫道:“六个!”
老叟看着清酒,询问她的意思。清酒笑道:“六个。”
老叟将刚出炉的酥饼用油纸包好,清酒取过之后,递了唐麟趾四个,其中有三个是要入莫问的肚子的。
鱼儿坐在清酒的马上。清酒将一个酥饼递到她前边,鱼儿接过,暖意透过手掌心流到身体里。
鱼儿回头看了清酒一眼。清酒道:“尝尝。”
鱼儿咬了一口,酥脆香浓,酥皮上洒了一层杏仁,烤的酥香,一口暖了整个胃。
娘亲在时,生活虽不拮据,却也要节省,是以只有生辰时才会破例做一碗羊羹,其余时是吃不到这些零嘴的。
像梦一样,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路上清酒又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出了城也是放开缰绳,任马自己前行,清酒捏着栗子,一声脆响,每次都能将栗肉完整的剥出来。
每一次果壳裂声一响,鱼儿心底就要微微一颤,心中纷杂的很,想要跟清酒靠近一些,坐在她的马上很欢喜,可又害怕离得近了,想要立刻下马去,一颗心总是悬着。
鱼儿望着路两旁的芳草馨花,略略理清了这一团乱麻似的心思。对于美的事物,人总是向往的,自己向往着清酒,但又觉得卑微,就好比路旁郁葱健壮的大树与不值一提的野草,因为太低微了,处在一起便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而且昨夜自己还私自提刀想杀了那两人,被清酒发现了,清酒虽未提,自己也不免惴惴难安。
镇子到宁城有三四十里路,前天下了雨,路上泥泞。清酒几人行的慢,快过午时入了城门,过了牌楼,进入大街,霎时便热闹起来。
清酒三人将马行到一处客栈,立刻有小厮前来牵马。清酒身手利落,翻身下马,并未走开,而是朝着鱼儿张着双臂:“下来。”
鱼儿抱着马脖子,将两腿都挪到一边,整个人横挂在马背上。唐麟趾朗笑出声,鱼儿听到清酒也在浅浅的笑,面上顿时泛起薄红,正在马背上磨蹭,忽感腰上一股力将她提起来,霎时间脚落在了实地上。
四人进到客栈,立即有小二上来,慇勤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找人。”
清酒几人一眼就瞧见要找的人,只因这客栈正中正对着柜台,楼梯旁那张八仙桌上坐着的人就是。花莲与厌离的行头在一众吃饭的江湖客上边还算是显眼的。
两人也发现了他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三人来的可正是时候。”
鱼儿看向说话的人,那人丰神俊朗,一袭白衣轻灵,右鬓三排银色发饰将头发固定,一柄折扇唰一下豁开,白纸扇上书‘绝世无双’四字。这人俊美过了头,鱼儿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女人,再看才发现那人手掌宽大不同女人,喉间亦有喉结在,竟是个让女人也黯然失色的俊美男儿。
坐在他身侧的女人,背着一把长剑,手拿白色拂尘,象牙白缎道袍,看行头是个道姑,仙风道骨,眸色清淡。只是年纪轻轻,耳鬓垂下的两指青丝里有不少白发,许是凡尘历劫伤了心性。簪子上垂下的两条白色缎带落在肩头,黑白融合,倒有几分太极图的韵味。这人气度从容,向清酒道:“此行结果如何?”
“收获颇丰。”清酒又问:“你的腿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
四人走过来,桌上饭菜热气袅袅,桌上两人还未动筷。
那男人身形一闪,已跨过长椅,转瞬来至鱼儿身前,身法潇洒。他扇子挑起鱼儿下巴,笑吟吟道:“这标致的小姑娘哪来的呀?”
唐麟趾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对鱼儿说:“鱼儿,这位是莲美人。”
花莲也不恼,笑颜俊雅,他道:“虎婆娘,好好叫你花爷的名字。”
花莲扇子再次打开,三月的天他也不嫌冷,摇扇不止:“清酒,这小美人儿莫不又是你捡的?”
鱼儿局促的将脸扎的更低。清酒笑道:“猜得不错。”
莫问与唐麟趾已走到桌前坐下,莫问已然拿起碗筷了。厌离道:“先吃饭罢,其余的事稍后再说。”
四人悠然行了一路,三十多里路走了大半日,身上又没有带干粮,五脏庙早已闹腾。
鱼儿本不敢坐下的,只是花莲热情的很,拉着她坐在了身边,似对她很感兴趣,夹菜盛饭,笑吟吟看她,以至于鱼儿越发拘谨。
过了午时,客堂里吃饭的人并不多,除了她们一桌,便只有角落里一桌三个喝酒的汉子。
不知说的什么怒了起来,一个大汉拍桌而起:“老子还不信那什么鸟寨手能伸到这里来!”
邻座的人伸手拉了拉他:“兄弟,小点声。”
“你还别不忌惮,听说这宁城里还真有十三寨的耳目!”座上一个身着青绸的男人冷笑了一声:“现在翻云覆雨十三寨的势力不小,寨子里千号人,当家的都是有身手的,更别说还有左右护法袁问柳,美人骨。谁惹得起?官府压根的都不敢管!”
“有势力又如何!抢掠妇女幼童,肆意凌/虐,公然买卖,收刮百姓钱财,欺压良民,害人无数,家中妻女稍有姿色的,哪个不是愁容满面!就害怕山贼找上门来!似这等大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岂能因他强就怕了他了!官府算个屁,欺软怕硬!若不是这一块地方没有门派世家落脚,哪容得这些山贼这般放肆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