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鹰坠落(50)
所以若是A计划顺利,他便懒得对秦却动手,免得横生枝节。
可惜的是,“蛇胆”那么多人埋伏在原城,竟然都没能困住秦轩文。
“那我就只好去抱抱你的儿子了。”他恶狠狠地说。
吉普风驰电掣,秦轩文眼皮跳得厉害,血液里像是钻进了成千上万只蚂蚁,一边啃噬血管,一边浩浩荡荡地涌向他的心脏。
方才他已经给单於蜚打过电话,汇报仓库内外发生的那场枪战。单於蜚声音沉沉,命他立即回来。他惦记着神秘的枪声,更惦记家中的小雀,随即又打给谢姐。
夜半三更,谢姐早就入睡,被他叫起来后连忙去看了看小雀,一切正常。
他虽松了口气,但内心仍旧忐忑不安。
前方风大雪疾,高速封路,他调头杀入崎岖山路,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怪响。
山石滚落,横亘在前方,他紧急刹车,眼皮的跳动牵连着太阳穴一同鼓震。
他焦虑地再给谢姐拨去,但无论是手机还是座机,都已经无法接通。
第四十六章 死亦未明
秦却从梦里醒来,明亮的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一个虚影停在近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全然陌生的环境令他害怕,但那味道又莫名安抚着他。他懵懂地伸出手,想要触一触那个虚影。
小手被握住了,温柔,有力,熟悉。
“唔?”他终于怯怯地将眼睁大,视野慢慢由朦胧变得清晰。
不是爸爸,是个好看的叔叔。
他本能地蜷缩起身子,揉了揉眼,竟是没有往沙发的角落里躲。
不怕柏云孤的人极少,“孤鹰”二字就足以令人胆寒。
可这个才两岁大的小孩,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仅是缩了缩身子,连伸出的小拳头都没有收回去。
“爸——爸!”清脆稚嫩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秦却竟是张开了双手,不认生地扑了过来。
柏云孤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小孩,深眸里流转的暗色渐渐变得柔和。
“爸——爸!”秦却又喊,继而在他怀里蹭了蹭,扬起小脸,甜甜地笑起来。
他也笑了,眉眼微弯,一手搂住秦却,一手在那小巧的、极似秦轩文的鼻尖上刮了刮,温声问:“你叫我什么?”
秦却歪着头,迷糊了,刚才一时高兴叫了“爸爸”,但左看右看,爸爸并不在,这里也不是自己的家。
柏云孤倒也不催促,难得地赖着性子等待,唇角那一弯淡笑始终未消。
“爸爸不在。”秦却一拍自己的脑袋,“爸爸上班。”
小孩的话不连贯,听上去像声东击西,莫名其妙,柏云孤却能听懂,揉着他的头发道:“爸爸很快回来。”
“那你是谁呢?”秦却乖巧地问,“这是哪里呀?”
柏云孤端详着他,并未回答。
“爸爸的朋友?”秦却声音很小,却与惧怕无关,眼睛亮得惊人,说完甚至礼貌地点了个头,“你好。”
柏云孤笑,“你好。”
夜正浓,秦却的兴奋劲儿并未维持太久,就又犯了困。
他爱笑不爱哭,可瞌睡来得太急,哈欠一打,长长的睫毛就被眼泪濡湿。
秦轩文也有睫毛湿漉的时候,一湿,眼睛看上去就格外大而明。
柏云孤轻捏秦却的脸,“想睡觉?”
“唔。”秦却眼睛已经闭上了,脑袋一点一点。
柏云孤笑意更浓,抱着没放。
小家伙的脑门撞在他颈窝,细声细气地打着呼。
周遭安静下来,此情此景,如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平凡的家庭。
片刻,他略一躬身,将秦却放在沙发上,盖上一条羊绒小毯子。
沙发旁有个挡板,足以护住睡熟的孩童。
他站在沙发边,俯视着秦却,许久未动。
片刻,一阵非常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他微蹙眉,又看了秦却一眼。
没醒。
他这才大步向门边走去。
“人已经带回来了。”楚臻头发微湿,沾着融化的雪,“是直接处理掉,还是……”
柏云孤眼里那些细微柔软的光已经消失殆尽,黑沉的眸如往日一般沉静冷淡,但其下好似有暗涌鼓动。
他抬起手,打断楚臻,“努兰留下。”
楚臻一怔,旋即明白,“是。”
“‘蛇胆’是个什么组织?”他问。
“组织说不上,一个小型贩毒团伙。”楚臻已经查明,“只在C国边境活动,这次听说是头一回跑到C国腹地里来。”
柏云孤两眼微合,忽又睁开,冷笑,“勇气可嘉。”
稀疏平常的四个字,既非掷地有声,亦非满载情绪,但即便是见惯了屠戮的楚臻听着,都不由得心中一窒。
柏云孤说完就向外厅走去。周围的空气仿佛结了冰,因细微的震动而发出“呲呲”迸裂声。
楚臻立在原处,视线追随着那道颀长威凛的身影,片刻,发现自己已是冷汗淋漓。
柏先生是真的动了怒。
努兰焦急地等着手下将秦却带回来,右手夹着一支仅剩半截的烟,两条腿轮流抖动。
以前他不抽烟,更不会做出抖腿这种有碍身份的动作。见到堂兄因为烦躁抖个三两下,他都忍不住作呕,嘲笑对方不够高雅。
如今他自己却既嗜烟又酗酒,只要坐下来腿就抖不停。
心境一变,好似连性格、教养都一并变了。
他见识过“孤鹰”雇佣兵的水平,“蛇胆”与“孤鹰”一比,那简直是杂牌小喽啰。但如今秦轩文不在“孤鹰”中,小喽啰一拥而上也不是没有机会。
不过原城的那些废物到底让他失望了,几十个人也没奈何得了秦轩文。
可废物再不济,带回一个两岁小孩总不会再出岔子。
那小区他早派人打探清楚了,高档住宅,富人区,安保不差,但秦却身边只有一个中年保姆。
孤儿和老女人罢了。
外面传来响动,他正在抖的右腿停下,手中的烟掉落一串白灰。
下一瞬,铁门被破开,强光如开闸的洪水般泄入,刺得他瞳孔紧缩。
不待他适应光线,身子已经被狠狠拽了起来。
在看清来人的面庞时,他刚要张开的瞳孔收缩得比此前更厉害,心脏被震惊与恐惧撕扯得粉碎。
他没有等来弱小的秦却,竟等来了“孤鹰”一队的队长。
深夜的城市依旧霓虹璀璨,华灯如星,街道却卸除了白天的喧嚣与拥挤,偶尔才有零星的车辆驰过。
在最初的惊惧渐去后,努兰兴奋得两眼放光,痴痴地问:“楚队,柏先生是不是来了?你带我去哪儿?我是不是能见到柏先生了?”
车里空间相对较窄,楚臻拍开努兰的手,看了看面前那张依旧美艳的脸,将已到嘴边的“你闯了大祸”咽了回去。
别墅在白日像奢华浪漫的宫殿,夜间却像阴森诡谲的古堡。
努兰被扔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被冰水浇了满身,总算清醒了些许。
恐惧战胜兴奋,终于明白,自己被“孤鹰”抓了。
当年好不容易从堂兄惹出的祸事中逃脱,成为金翼家族的唯一幸存者,躲躲藏藏,尝尽凄苦,近乎隐姓埋名,可最终还是一着不慎,落到了“孤鹰”的爪下。
“孤鹰”不会放过任何背叛者,果然如此。
门外的光勾勒出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守在屋里的人喊:“柏先生,您来了!”
一时间,努兰每一寸皮肤都绷紧,背上早已痊愈的烫伤火辣辣地灼烧起来。
“柏,柏……”
柏云孤踏入屋内,一袭黑色衬衣与西裤,面容冷峻,眉心微皱,头发后梳,极深的眸里时不时闪过暗红色的光,像被点燃的、烧红的碳。
努兰呆坐在地上,感到空气凝滞成了一块又一块,通通挤压在他身上,迫使他向后挪动。
柏云孤上前两步,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暗红的火星烧成透明的火,随着视线倾泻而下。
他冷汗如注,颤抖失语,极寒与炙热,狂惧与狂惊抓扯着他的身躯。
“你们出去。”柏云孤语气平缓,静得叫人心惊胆寒。
众人退去,门被合上。
密闭的空间,强大的威势,黏稠的空气。
怪异而残忍的气氛中,努兰跪在地上,缓慢爬至柏云孤脚边,哀求般地诉说:“柏先生,我没有背叛您。都是我堂兄的错,我从来没有恨过您,我根本不在意背上的伤疤。”
柏云孤垂眼,五官与轮廓寒如冰刻,在努兰伸手想要拽住他西裤的一瞬,抬脚将对方踹翻。
“你胆子不小。”声如冷剑出鞘。
这一脚不轻,努兰痛呼一声,嗓音竟还留着几分当年的娇娆,转瞬又爬了过来,脸上汗水与泪水淋漓,令他像一朵被雨打风吹的残花。
“不是的,柏先生,您相信我,我永远忠于您!”
柏云孤眉心的阴影愈深,唇角的幅度愈阴鸷,“你打算怎么对秦却?”
努兰一僵,眸色在短暂的茫然与凝滞后,爆裂出难以置信的光。
他面如土色,不断摇着头,苍白的唇哆嗦,“您……您是因为那个孩子才……才来找我?”
柏云孤像看一个愚蠢的死人般俯视着他,薄唇如线,威严又杀气凛凛。
“我以为,以为……”努兰指甲已经掐入掌心,“您不是因为金翼家族的背叛来找我的吗?柏先生,我知道错了,我家……我的家族只剩我一个人了。”
柏云孤道:“很快就将一个不剩。”
努兰睚眦欲裂,一双魅惑功力十足的眼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
刹那间,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从他脑中闪过。
但他不信!
胸中搅动的浊气将他的嗓子灼伤,他嘶哑地说:“秦却不是秦轩文收养的孩子吗?”
“所以你想用秦却威胁他?”
努兰觉得自己出现错觉了,否则怎么会从柏先生最后那个“他”字里听出一丝温柔与爱护?
凭什么?
凭什么秦轩文那条狗能得到柏先生的爱护,享受柏先生的温柔?
自己为什么不能!
“我……”
“我曾经告诉过你,不该打的主意别打。”
努兰像是被这句话按进了干涩阴沉的回忆里。
公海上,游轮里,他求柏先生留下来,与自己共度一宿。柏先生却冷眼抛下了他。
他头一次打秦轩文的主意,就险些被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