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鹰坠落(15)
柏云孤起身,将手枪扔给秦轩文,唇角的笑容尽消,“解决掉。”
许相楼畏惧到极点,疯狂摇头,“柏先生,柏先生,柏……”
话音未落,枪声响起,秦轩文握着手枪,枪口所指之处,血孔出现在许相楼眉间。
满地血污与尸体,柏云孤踢开一条手臂,向包厢外走去。
秦轩文抿着唇,忽感晕眩,脚步略一踉跄。
“轩文!”楚臻立即上前,一把将他架住,皮肤相触,才发现他周身烫得厉害,“你怎么回事?发烧了?”
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浑身的力似乎都卸了去,他嘴唇发抖,冷汗一股接着一股往外涌,“我没,没事。”
柏云孤转身,目光停驻在他身上。他却视野模糊,只知道柏先生在看自己,却辨不清柏先生的神情。
“带他去休息。”柏云孤说。
“柏先生……”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虚影。
虚影渐渐靠近,片刻,满是冷汗的额头突然被手掌覆盖。
蜂拥的难受仿佛在这一刻平息,他近乎呓语道:“柏先生。”
“去休息。”柏云孤温热的气息近在耳边,“今天做得很好,傻小孩儿也有聪明的时候。”
他浑身都麻了起来。
柏云孤笑道,“回头给你奖励。”
他简直像受了蛊惑,情不自禁地牵住柏云孤的衣袖,明明已经站不住了,还想从楚臻怀里挣开。
“轩文!”楚臻道:“别胡闹!”
他闻似未闻,水雾迷蒙的眼死死盯着柏云孤,手也不肯放开。
突然,腰上多了一道力,他往前一跌,撞在柏云孤的胸膛。
“我来吧。”柏云孤说完将他打横抱起,吩咐道:“迟煊不要杀,别的宾客也不要动,返航,将他们平安送回港口。”
“是!”
楚臻领命离开。秦轩文反应慢了半拍,小心地嘟囔:“柏先生,您抱我?”
柏云孤以逗弄的口吻道:“你扯着我的衣袖不撒手,我有什么办法?”
秦轩文又难堪又高兴,之前的紧张化作柔和的细流,丝丝缕缕在心脏上流淌。
柏云孤抱着他,从挤满了人,却鸦雀无声的宴会大厅中穿过,来到疾风阵阵的甲板上。
一架武装直升机侧门打开,旋翼正在慢速转动。
星辰泼墨,海面上的光芒反射激荡,如雪水一般洗刷着游轮上的鲜血与罪孽。
秦轩文动作很轻地缩了缩,脸在柏云孤肩头蹭了两下。
登上直升机时,似乎有人想将他从柏云孤怀里接过,他不愿意,在柏云孤胸膛上贴得更紧。
上方传来轻笑,从他的头顶沁入他的心肺。
是柏先生的声音。
柏云孤没将他交给别人,亲自将他放在舱内的座位上。
直升机起飞,离开这艘酝酿着阴谋又最终死于阴谋的游轮,驶向天边安静等待着的另一艘游轮。
降落时,秦轩文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单先生。
他已经知道,单先生的全名叫做“单於蜚”。
夜风轻缓地吹拂,像一首催眠曲,他终于连眼皮也无法撑开,坠入了漆黑的梦中。
惊天变故就像一场声势浩大的烟花表演,有心者劳神费力地筹划,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绚丽多彩,却顷刻间凋零,只剩下零零碎碎的烟尘。
许、翟、迟三家联合起来设计的阴谋一夜间被化解,“HERO”雇佣兵团不复存在,许相楼和迟家的生意、势力尽数归于柏云孤。游轮将军火商、雇佣兵们带回港口,他们则带回耳闻目睹的“事实”。
——许相楼恩将仇报设局,“孤鹰”孤注一掷反杀。
直到被押到柏云孤面前,迟煊都想不通许相楼怎么就死了。
和迟家其他人一样,他对柏云孤既畏又恨。许相楼找到他时,他正与亲兄弟争夺迟家所剩无几的地盘,本不愿意相信这个“孤鹰”的走狗,但迟幸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被废掉手臂扔回来之后发了疯,一听可以置柏云孤于死地,立马催促他与许相楼合作。
他有长姐迟曼甄的贪婪,却没有迟曼甄十分之一的智慧,轻易上了套。
柏云孤没有要他的命,正是要让他成为这一事件活着的证明。
秦轩文昏睡了一夜,醒来时仍在海上。
房间里干净整洁,不像上一艘游轮般乌烟瘴气,满是血腥。
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开始回想不久前发生的事。
突然,房门被推开,柏云孤出现在门口。
他立即绷紧了身体,嗓音沙哑道:“柏先生!”
“醒了?”柏云孤已经换下那身沾满血污的荒漠迷彩,此时穿的是浅灰色衬衣与休闲裤,纽扣并未扣到最上一颗,衣袖随意地卷在小臂上,头发向后梳,几缕发丝落在额前,是个并不怎么刻意的背头,看上去散漫贵气。
秦轩文胸膛立即热起来,从被子里钻出来,跪坐在床沿。
柏云孤走近,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休息得怎么样?”
他身子还是软得厉害,却点了点头,“没事了。柏先生,您呢?”
“担心我?”
“嗯。”
“真会卖乖。”
“不是卖乖……”是真的担心。
柏云孤漫不经心地向后退了一步,腰却突然被环住。
“柏先生。”秦轩文膝盖往床沿挪,小心翼翼地将发烫的脸颊贴在他上腹,“您别急着走。”
“怎么?”柏云孤笑,“耍起赖来了?”
“您让我陪同,是因为相信我吗?”他心跳愈快,“您没有让楚队、明久他们跟您来,只带了我,是觉得我最可靠吗?”
柏云孤手指插丨入他的发间,“你最合适。”
虽然不是最满意的答案,他仍是满足了,轻轻吁了口气,为自己这一点用处感到开心,又说:“柏先生,您说会奖励我。”
“这么快就讨赏来了?”
他扬起头,望着柏云孤,“一定要等到回去以后才可以讨赏吗?”
柏云孤说:“这是海上,你想要什么,我也不能马上给你。”
“您能。”
“嗯?”
“柏先生,您吻我一下好不好?”
柏云孤失笑,“这就是你想要的奖励?”
他郑重地点头,“嗯。”
随后又红了脸,轻轻嘟了一下嘴,“吻这里行吗?”
柏云孤垂眸,一时没有动作。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得寸进尺,求了不该求的奖励,有些担心,却固执地没有放开环在柏云孤腰上的手,着急道:“柏先生,我不要别的奖励,我也不贪心,我……即便您不奖励我,也没有关系。我的命是您的,您愿意驱使我,就是我的荣耀。”
柏云孤凝视着他,轻声叹息,然后弯下腰身,托起他的下巴,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第十七章 柏小少爷
落雀山庄。
“柏先生亲我了,这里。”秦轩文蹲在茶花园圃的秋千边,摊开的左手上放着豆子,右手在额头摸了摸,唇边勾着一丝笑。
这是他执行完任务,回到落雀山庄继续养伤的第九日。
而这话,是他对白孔雀说的第九次。
他本不是多话的性子,更不爱向外人吐露心声,但到底年纪尚轻,偶尔也有年轻人沉不住气的毛病,委屈与难过还能老老实实藏在心里,为数不多的开心却很难完全藏住。
那日在返程的游轮上,柏先生吻了他,虽然很轻很短暂,并且只是吻在额头上,他也很高兴。
而且柏先生不止是吻了他,还陪他待了一下午,零零碎碎与他聊了好些话。
那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
“这次行动,是单先生帮了我们吗?”他问。
“直升机是从这艘游轮上起飞的,蛙人也是从这里出发。”也许是心情不错,柏先生耐心与他解释:“小单是合法商人,由他出面,游轮出海时所需的繁琐手续与检查都能省去,而且不易引人注目。”
他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那单先生是您新的合作伙伴吗?”
闻言,柏先生眼尾一弯,眸中光影掠动,叫人捉摸不透。
他以为自己又多嘴了,低下头,双手在被子里轻扯着衣角。
说不清是为什么,他一直很在意单於蜚。
大约是因为这个男人与柏先生有几分相似之处,眼神却比柏先生还冷;又或者是因为此人很得柏先生青睐,他潜意识里生出些许妒意。
柏先生没有作答,不知在想什么。
他等了半分钟,解释道:“许相楼背叛了您,我以为您会让单先生接手许相楼的军火生意。”
柏先生轻笑,“许相楼死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他微怔,“嗯,听到了。”
“许相楼说,我利用了他的绝望。”柏先生轻声慢语,“但小单……他没什么可让我利用。”
他似懂非懂,“因为单先生并不绝望吗?”
柏先生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他没有希望。”
这话他是彻底听不懂了。
“许相楼的绝望建立在希望之上,因为有难以企及的希望,才会绝望。他当年依附我,如今背叛我,都是他那希望在作祟。”柏先生说着视线一转,“小单是个没有希望的人,我就算想利用他,也利用不了。不过这样也好,利用总会招致背叛,不相互利用的关系,反倒走得更加长远。”
他听得云里雾里,却由此得到启发,想到了旁的事,“柏先生,您利用我好了。”
“嗯?”柏先生看向他,带着些许探寻的表情。
“您利用我好了。”他说着激动起来,加上尚在病中,苍白的脸颊轻微泛红。
柏先生伸出手,抚丨弄着他的头发,“你……”
“我有希望。”他恨不得将自己一颗扑通跳动的心捧出来,交到柏先生手中,“您就是我的希望,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柏先生温和地笑了笑。
他胸腔激荡,嗓音轻轻发颤,“而且我永远不会背叛您!”
柏先生凝视了他许久,站起来,近似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过后想来,这场对话简直直率到了可笑的地步,难怪柏先生并未表态就离开。
柏先生肯定觉得他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他羞恼不已,恨不得挖一个土坑,将自己埋进去。
可回到落雀山庄,回想那个堪称温馨的下午,羞恼被轻而易举过滤掉,剩下的都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