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鹰坠落(13)
他一拳砸在墙上,心中泛出不好的预感。
迟煊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迟家人怎么上得了许相楼的游轮?
还是说许相楼原本就是知情的?
装饰浮夸的包厢里,漂亮男人围坐在柏云孤身边。
柏云孤神态闲散,目中像是空无一物。
外面的宴会正进行到高丨潮,喧嚣热闹,甚至响起了几声助兴的枪声。
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被废掉了胳膊腿。
“柏先生,咱们很久没有聚过了吧。”许相楼亲自沏茶,身后站着数名持枪保镖——按照他的说法,柏先生在的地方,安全起见,护卫总是不能少。
柏云孤一笑,“你生意越做越大,太忙了。”
许相楼摇头,看似谦恭的眼中掠过一抹狡黠,“我早就想邀您一聚,但迟迟没有‘机会’。”
第十五章 尽在掌控
许相楼曾认为,自己这一生,都会对柏云孤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却忽略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最易改变的正是人心。
他本不姓许,更不叫许相楼。五年前,他不过是一个军火走私组织里的马仔,为上头的人出生入死,拿命赚钱。
他的父亲就是马仔,祖父也是马仔,卑贱的血脉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人上人,只有为别人鞍前马后的份。
但他天资聪慧,读过几年书,受到少东家跟前红人的青睐,从底层一步一步往上爬。本来眼看着就要混出头,少东家一脉却栽在了如日中天的迟曼甄手上。他那不走运的父亲被当场击毙,家里堂兄表弟,姨夫大舅,凡是给少东家做过事的人,全部被迟家的雇佣兵斩首。
他运气不错,成了家族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而后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柏云孤。
那时“孤鹰”雇佣兵团的声名已经打响。柏云孤年纪虽轻,却心狠手辣,手中血案桩桩,拿捏着无数人的性命,势力盘根错节,无人敢小觑。
这样的柏云孤,居然在见过他几次后,说要帮他。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年之后,他过去的一切被抹去,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摇身一变,从一个籍籍无名的马仔,成了手握大量资源与门路的显赫军火商。
那时,他对柏云孤五体投地,甚至将其看做再生父母——即便柏云孤还不及他年长。
从小,他就有个远大的目标:要成为富甲一方的军火商。
为此,他既勤勤恳恳,又虚心学习,采人所长。然而混到最后,也不过是个命如浮萍的马仔。
为什么?
他总是如此问自己。
原因太过明了,他是马仔,只是因为他的父辈都是马仔,他没有一个足以给予他光明未来的出生。而他的少东家为人跋扈,愚不可及,一朝身死,还连累了所有为其卖命的兄弟。
我缺少的只有一个出身、一个身份!
柏云孤给了他想要的,而他用极为出色的能力回报了柏云孤。
这些年,他心甘情愿在柏云孤面前伏低做小,半是因为敬畏柏云孤,半是因为感恩。
甚至,多于感恩。
柏云孤这样的男人,强势而冷淡,轻易地掌控着一切,动动手指,就给了他崭新的人生。
他很难不向往、不倾慕。
并且他知道,柏云孤喜欢男人。
他曾经不明白柏云孤为什么会帮助自己。毕竟当年他深陷绝望中,无权无势,看上去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无数人渴望得到柏云孤的垂青,唯有他成了幸运儿。
唯一的解释是,柏云孤对他存有些许好感。
抱着这份“幻象”,一年前,他身着正装跪在柏云孤面前,目光炽烈,主动求欢。
柏云孤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哭着问:“柏先生,您有那么多情人,我就不行吗?”
柏云孤给他的解释是——我对合作伙伴、手下没有兴趣。你在外与我合作,在内算得上我的下属,不该打的算盘不要打,不应动的心思不要动,安心做事。
他狼狈逃离,因爱生恨。
对手下没有兴趣?
那秦轩文是怎么回事?
“孤鹰”睡了自己的头号武器,这叫对手下没有兴趣?
自己是哪里不如秦轩文?
秦轩文会的不过是打打杀杀,自己却能创造取之不竭的财富!
唯一的劣势,是秦轩文比他年轻,还不到二十,而他已经快三十岁。
原来“孤鹰”也那么肤浅,看中的不过是年轻的身躯。
恨一旦催生,就如燎原的野火,若想扑灭,那便非死即伤。
他拆下了倾慕的滤镜,再观察柏云孤其人,再审视自己与柏云孤的关系,终于恍然——
柏云孤帮他,其实只是利用他而已。
柏先生从柏家连续两辈的浩劫中浴血而出,早就是个无心之人,救他,只是看中了他的能力与天赋,还有他的绝望。
绝望是驱使一个人的最佳武器。
而他并没有让柏先生失望,迅速崛起,成为军火圈子里最有活力的存在。
人们开始叫他“许先生”。
但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他的前路上永远有“孤鹰”投下的巨大阴影。无论他如何强大,如何被人敬重,他都只是“孤鹰”的走狗。
他的脖颈上始终挂着项圈,“孤鹰”指向哪里,他就必须冲向哪里,即便看上去身份显赫,却和那些雇佣兵没有区别。
不,也许还不如那些雇佣兵。
毕竟他连爬上柏先生的床的资格都没有!
他渴望取而代之。杀掉柏云孤,柏云孤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将是他的。
这艘游轮,就是他为柏云孤准备的墓地。
这场派对,是给柏云孤送行的狂欢。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陪柏云孤一同前来的竟然是秦轩文。
据他掌握的情报,秦轩文明明身负重伤,在落雀山庄休养。柏云孤不可能带一个重伤未愈的人来赴宴。
秦轩文受伤,是他的重要筹码。
当他看到柏云孤带着那些普通保镖前来时,本已感到胜券在握,然而秦轩文却最后一个从直升机上跳下来。
但机不可失,如果这次不动手,今后不仅是没有机会再杀柏云孤,恐怕连他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柏云孤生性多疑,喜怒无常,他根本不知道柏云孤在想什么。
走到这一步,唯有破釜沉舟。
好在他有帮手,“HERO”的精英尽在游轮上,而游轮等同孤岛,他和翟宪加起来,没有理由对付不了柏云孤和秦轩文两人。
不过事出突然,他不得不没有调整计划。
下午的擂台就是其一,他倒是要看看秦轩文到底是什么状态,是伤已经痊愈,还是装作没事人。
事实令他有些吃惊,秦轩文废了路易在内的数人,看上去状态极佳,但柏云孤却中途叫停。这只有一种可能,秦轩文并没有好利索,而柏云孤在担心。
这是个好消息。
动手宜速不宜迟,柏云孤的存在就像个炸弹,他与翟宪紧急商议,准备将刺杀时间提前到晚宴。
计划已经滴水不漏,几乎算只身前来的柏云孤绝无可能从这艘游轮上逃出生天。
可当他看见柏云孤身着荒漠迷彩出现时,仍是心惊肉跳。
这个男人,即便只是换了身衣服,都足以给所有人带来难以估量的压力。
不过柏云孤在他的劝说下支走了秦轩文,他又觉得有了把握。
柏云孤看似强悍,却仍是一介凡人。就算外面将“孤鹰”吹成了神,他也有把握屠神。
这一晚,就当做是神祗陨落好了。
说到底,柏云孤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生在军阀世家,生来就拥有不同寻常的资源。
像自己这样从淤泥里挣扎起来的人,每一步都靠着超乎寻常的毅力,才值得被称为神。
八支步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柏云孤,美人们吓得花容失色,柏云孤却犹自安坐,脸上是处变不惊的神情,好似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枪口便会调转方向。
看起来,倒是许相楼更加紧张。
他面色煞白,眼中刺出仇恨却胆怯的光,凶狠地看着柏云孤,试图从柏云孤眼中搜索到一丝畏惧。
可他失败了。
柏云孤戴着与荒漠迷彩格格不入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双眼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他心中俱震,不明白到了此时此刻,柏云孤为什么还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控”的态度。
“孤鹰”再强大又怎么样,这间包厢里全是他的人,外面还有翟宪派来的雇佣兵层层把守,柏云孤今晚明明必死无疑,眼角眉梢却没有半丝惧意。
他不由得胆寒,怀疑是哪里出了错。
柏云孤在镜片下撩起眼皮,“这个机会,你等多久了?”
许相楼心脏紧缩,里衣被冷汗浸透。
面前这个即将毙命的男人优雅从容,语气和平日没有任何差别,像是与他闲话家常。
“你……”他自诩见惯了大场面,生死一线的境地也已经经历过,此时被柏云孤打量着,却难以自控地心惊,竟是忽地想起五年前柏云孤说的一句话——跟着我,为我做事,我让你重活一次。
“嗯?”柏云孤姿态慵懒,“想在这里解决我,你花了多长时间谋划?和谁一起谋划?我来猜猜,是翟宪吧?”
许相楼喝道:“闭嘴!你死到临头了,何必花心思想这些?”
“谁说我死到临头了?”柏云孤笑着摊开手,眯眼,“你就这么确定,能够将我抹去,然后取而代之?”
许相楼头皮发麻,恐惧拔地而起,却又立即想到,自己与翟宪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
“好吧,就算我死到临头了。”柏云孤云淡风轻道:“那我应该花心思想什么?想你为什么恩将仇报?”
“我恩将仇报?”许相楼双目圆睁,眼白顿时爆出红血丝。
柏云孤刚才的话,正好踩到了他的痛脚。
“你忘了你现在的地位是谁给你的了?”柏云孤说得慢条斯理,“连‘许相楼’这个名字,都是我帮你取的。你翅膀硬了,胃口看来也撑大了。”
“柏先生,我再叫你一声柏先生。”许相楼压抑着怒火与屈辱,“当年你帮我,只是将我当做你养的一条狗!你给过我尊严吗?你每一次‘施舍’,都是利用我为你卖命!”
“哦?”柏云孤叹气,“那你这个命卖得真值。有多少给人卖命的,能卖到你现在的位置?”
“你说这些没有意义。”许相楼狞笑,“你所谓的施恩,说到底不过是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