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鹰坠落(3)
这一趟下来,他最庆幸的,就是迟幸完全没有受伤。
柏先生应该很高兴,会奖励他也说不定。
柏先生向来奖惩分明,对手下极为大方,每一次他立功归来,柏先生都会为他一掷千金——当然,若是他没能完成任务,惩罚也绝不会少。
但比起豪车与豪宅,他更渴望柏先生能奖励自己睡在柏家主宅的主卧。
柏先生的情人不少,可只有他这个不算情人的手下,曾经在那里留宿。
原因自不必说——柏先生虽然并不宠爱他,却信任他。
他以为自己并不贪心,不能拥有宠爱,拥有信任也行。
可看着迟幸,他就无法抑制住自己的贪婪。
也想被柏先生宠爱,也想乖巧地依偎在柏先生怀里,也想让柏先生心疼,也想被柏先生派人保护。
夜里几次三番折腾,睡着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半个小时,清早俞医生来查房,他晕晕沉沉坐起来,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好。
俞医生看了看仪器的数值,脸色不大好看,“保守估计,你还得休养一个月,流产让你的身体机能濒临崩溃,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
他皱着眉,急切地问:“那这一个月我全力配合,将来执行任务不会受影响吧?”
俞医生叹气,半天才道:“我说不准。”
“您是医生!您怎么会说不准!”
“轩文,我是医生,但你不是普通的病人。”
他一怔,周身像被冻住一般。
是啊,他不是普通病人。
他是如何一步一步从一个脆弱濒死的小孩成为“孤鹰”最锋利的刀,没人比他更清楚。
强大的代价,也没人比他更清楚。
许久,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好起来。”医者慈心,俞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轩文,你自己也要有信心。”
这时,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楚臻面色阴沉冲进来,嘴张开,却一时没发出声来。
他心中一紧,问:“楚队,出什么事了吗?”
“柏先生……”楚臻欲言又止。
他几乎要从床上下来,“柏先生怎么了?”
楚臻眼含怒火,却又无可奈何,“你保护的那个迟家小子折了手臂,说是你保护不力。柏先生让你现在立即去落雀山庄!”
第四章 知错认罚
秦轩文有些懵,过了好一阵才望着楚臻说:“我……我平安将他送到了接应地点……”
“但他现在伤了右臂,骨折。”楚臻眼色很沉,“我不知道他跟柏先生说了什么,只知道柏先生认为,是你保护不力。”
“我没有!”秦轩文到底年纪尚轻,凡事一关系到柏云孤,就容易发慌,“他欺骗柏先生!”
“你先冷静。”楚臻分外心疼,“我当然知道是他欺骗了柏先生。他看似单纯,心思和手段却绝不简单。”
秦轩文已经从床上起来,双腿颤颤地立着,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按着剧痛的小腹。
他的眼眶红了,半是因为生理上的疼痛,半是因为心理上的委屈。
“孤鹰”最锋利的刀,不过也是一具凡胎。
常人能感觉到的痛,他一样能感觉到。
区别只在于他更能忍耐而已。
“迟幸定是知道你并非普通的‘孤鹰’雇佣兵,才想以这种苦肉计来陷害你。”楚臻道:“柏先生的心思我们谁也猜不透,但落雀山庄的人说,最近几个月,柏先生最在意的就是迟幸。”
秦轩文手指紧抓着桌沿,手背上青筋毕显。
楚臻又道:“我现在不确定,柏先生叫你过去,是想惩罚你,还是只是让你向迟幸道个歉。山庄那边说,是迟幸想探病……”
“胡闹!”俞医生出离愤怒,“想探病不能自己来吗?轩文现在极度虚弱,怎么能奔波十几个小时,去让人‘探病’?这探的是哪门子病?”
秦轩文垂下头,心脏上的阵痛已经压过了别处的疼痛。
柏先生明明知道他受了重伤啊,怎么还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一直心怀矛盾地盼着见到柏先生,夜里浅眠的那半个小时都梦到了柏先生,如今真的要见面了,却没想到是因为“保护不力”被召见。
可笑的是他不久前还盼望得到奖励,不要金钱也不要那些与他身份不符的奢侈品,只求能在柏先生身边安然睡上一宿。
“楚队,你得告诉柏先生。”俞医生焦急道:“轩文遭受重创,必须静养,奔波不得,更受不得罚!”
楚臻眉间几乎拧在了一起,“这事如果我能解决,现在我根本不会站在这里。”
秦轩文呼吸一窒。
“这么说……”俞医生虽是医生,却也是“孤鹰”的一员,最不能违背的便是柏云孤的命令。
楚臻转向秦轩文,神色凝重,“轩文,柏先生的意思是——这事没得商量。”
秦轩文像雕塑一般站在床边,眼神有些发木,过了大约半分钟才点头,“楚队,我知道了。麻烦你帮我安排一下,我这就出发。”
俞医生难掩担忧,却也无力阻止。
离开医院之前,秦轩文将自己好好打理了一番,这一过程于现在的他来讲并不轻松。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很快就要见到柏先生了,是惩罚还是奖励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邋遢萎靡、精神不振地出现在柏先生面前。
柏先生欣赏他的活力与朝气,他虽然难受至极,可即便是装是演,他也要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有神采。
楚臻却看得着急,“轩文,你不必这样!撑不住就别硬撑,到了山庄你示个弱,柏先生就算有心要惩罚你,见你伤重,还真能罚得下去吗?”
他摇头,低声道:“我不想那样。”
十七个小时后,秦轩文身穿“孤鹰”军服,面容冷峻地出现在落雀山庄。
他的表情很平静,可看向柏先生的目光却炽烈而充满渴望,轻而易举地出卖了他。
迟幸脖颈仍旧挂着连接夹板的绷带,一身素净的布衣,笑容得体,如天使一般,眼中又隐隐含着几分忧伤,正好契合落魄公子的形象。
“来了?”柏云孤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楚臻说你伤得很重。”
“楚队夸张了。”秦轩文不能久站,关节处传来钻心的痛,被黑色军服包裹的双腿正在轻轻颤栗,他用尽全力,才能端正地维持住身形,可背心已经被痛出的冷汗浸湿了。
“是吗?”柏云孤一笑,语气让人抓不到缰,旋即不再看他,视线转向迟幸,“人到了,你不是想探病吗?去吧。”
与军服严整的秦轩文一比,迟幸简直像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举止眼神话语无一不单纯惹人怜。
他走到秦轩文面前,眼中已然有了泪花,眼眶与鼻尖通红,哽咽道:“秦先生,你,你受伤了。都怪我……我能看看你的伤吗?”
秦轩文看着面前泪光闪闪的美人,压抑在心底的那股妒意又上来了。
旁人都说迟幸生得美,他却越看越感到恶心。
这个人霸占了他的柏先生,明明心肠歹毒,却装得楚楚可怜,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恨。
楚臻总说他冷,“孤鹰”一队里数他年纪最小,却最为老成持重。他自己心里清楚,那是因为他将仅有的热烈都给了柏先生。
对别的人,他压根不在意,所以才显得冷。
柏先生有那么多情人,他见过其中的大多数,嫉妒是有的,但像现在这样的恨却没有。
即便是领受任务,在迟家保护迟幸时,他对这个被宠上天的美人也没有恨。
可现在,仅是多看迟幸一秒,他都想要呕吐。
但这里是柏先生的私庄,怎样也轮不到他造次。
问候没有得到回应,迟幸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回头看柏云孤,对方根本没往这边瞧,只是闲适地组装着一把自动步枪。
他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虽然已是最受柏云孤宠爱的情人,他仍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位高深莫测的“孤鹰”领袖。
在这个由雇佣兵、军火商、各方政治势力构成的黑暗圈子里,“孤鹰”二字,指的不仅是“孤鹰”雇佣兵团,亦指柏云孤本人。柏先生就像一只孤独翱翔的鹰,在云天中俯瞰众生,万物皆入眼,却不为任何人停留。
别人总说,柏先生没有心。
而没有心的人,最是强大,最是残忍。
他听着步枪各个零件被组合在一起的声音,心跳渐渐加速,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柏云孤突然抬头,冷然的视线扫了过来。
二人皆是一震。
“又不理人了?”柏云孤笑笑,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秦轩文眼中。
他的语气太过从容散漫,却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秦轩文当即摇头。
“小幸好心关心你。”柏云孤继续摆弄步枪,“你好歹应个声。”
迟幸竟是从这两句斥责中听出几分亲密,心脏不由跳得更快,赶紧“懂事”道:“秦先生应该是太累了。”
秦轩文有些撑不住了,冷汗出现在额角,却固执地不肯显露病态。
柏云孤终于放下步枪,“我当初是怎么跟你交待的?”
这话是对秦轩文说的,迟幸左右看了看,让开了一步。
秦轩文腰杆挺直,“您说要保护好迟幸。”
柏云孤眯眼,“你保护好了吗?”
“我……”秦轩文胸腔紧窒,疼痛、委屈、焦虑在身体里绞做一团。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说出实情,迟幸那么受宠,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一旦争辩,就是当场下柏先生的面子。
事实是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柏先生偏向谁。
“嗯?”柏云孤道:“你什么?”
迟幸洋洋得意,却装作打圆场,“柏先生,您别责备秦先生,他,他真的尽力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柏云孤的目光未从秦轩文脸上移开,慢悠悠地说:“保护不力,让重要之人受伤,等同任务失败。”
秦轩文用力吸气,几乎摇摇欲坠。
柏云孤的视线像剑一般将他钉在原地,“知错吗?”
他听见自己说:“嗯。”
柏云孤声线渐冷,“认罚吗?”
他咬了咬牙,口中已经泛起血腥,“认。”
第五章 我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