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67)
大家都听得表情凝重,周令仪喃喃地说:“确实是,语言就是一个民族的文化根基和重要特征,如果一种语言消亡了,就说明它赖以为生的文化土壤也已经慢慢干死了。”
众人不禁纷纷沉重地点头。他们常年和语言打交道,自然知道这其中的严重性。
留存语言,并不只是保留它本身而已,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的文化文明以及其中重要的历史信息。严格意义上来说,一种语言的消亡,即便它不再是作为日常使用的工具,但也意味着那个地区或那个民族的历史珠链上有一颗珍珠消失。于是这条珠链便再也无法保持其完整,前后的信息也再无法顺畅地串连起来。
久而久之,与它相连的珠子也会因为失去了关联项而掉落,因此而散落的珠子只会越来越多,直到这条珠链有一天完全消失在时间长河中。
当然村长并没有想到语言链条这么远,他只想到喀特人、喀特文化会因东古语的消亡而消亡。他为此感到忧心忡忡。
但如果有了东汉双语词典,那至少将来他们的孩子想要拾掇起本民族的文化时,也不会没有工具。
确实,随着村长带他们一户户造访村里的喀特人家,他们发现那些小孩说普通话和当地话都很溜,但喀特语是一句都不会。偶尔有会的,也就是能蹦几个单词。小孩如此,大人自然也一样。因为自己也不会,才没法教。就连村长自己,也顶多勉强会说几句常用的口语,例如“吃饭了吗?”之类。
他在看宋空林他们对喀特小孩们说起一长串东古语时,眼中流露出的感动、羡慕以及发自内心对于本民族文化的怀念,很快让这个饱经风霜的老汉眼眶又湿润了。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每离开一户人家,他都要感激地对在里面说过东古语的教授反复表示感谢,弄得大家也跟着他感触起来。
以至于宋空林再三对他保证:“您放心,词典成书之后,我们一定会往村里送来一百本,让孩子们将来可以自己学,慢慢入门。等他们大了,如果愿意,可以来考我们的专业,任何时候我们都是欢迎的。”
“好好好。”村长又感激地连连点头。
随着越来越深入鱼村,接触到一些还留存的喀特文化,比如如果有一户人家还有那种做过巫师的老奶奶在,一些老师就会留下来跟人讨教。如果遇到还有会喀特布画或印染的人家,就再有两个又要留下来……
随着采风的逐步深入,这支队伍也越走越散。三五成群从这户人家出来,跟着就进了另一户,中途还不时遇到了一早就在村子里游玩的学生们,一时间村子里随处可见他们这群人的身影。
少荆河自然是一直跟在梁袈言身后,也不知算有意还是无意,走到最后,就剩他们两个成群了。
今天听到喀特人的现状,少荆河也颇为感慨,于是跟着梁袈言穿行在村间古老的石板小路上时,他忍不住问:“教授,您觉得有没有可能,其实这里真正的喀特文化就像他们的语言一样,也早已流失了很多,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喀特文化并不是真正的,或者说纯粹的文化了?”
梁袈言点头:“很有可能。但是除了语言和历史书料之外,一些手工技艺或文化习俗本身就会随着时间而发生改变,就跟我们汉族现在也一样有很多古老技艺不再保留,或是因应时代发生了多种变化。最简单的例子,就算补锅这技艺还在日常中使用,但现在所使用的补锅材料也不一定会是以前用的那些。材料的革新带来工具和手法的更新换代,旧的技艺自然就会汰换失传,为更为现代化的技巧取代,这些都是顺应历史的发展规律。重要的还是语言。语言是民族文化的根本性载体,只要语言还在,那么再古老的技艺也能留下记载,可供将来的某一天找回。”
少荆河听着听着,忽然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就抱着他亲了一下:“谢谢您!”
梁袈言条件反射地就把他推开:“你干嘛……当心被人看到!”
少荆河才不管被不被人看到,他现在兴奋得很,死死抱着梁袈言晃了两下,梁袈言推都推不动他:“您启发了我!我想到了!”
最后梁袈言火了:“想到什么……少荆河!松手!”
少荆河又狠狠抱了他一下,这才松手。正要说话,忽然眼角余光感到有异,扭头一看,看到了两个望着他们目瞪口呆的人。
傅小灯和路萌。
梁袈言跟着他的眼光也回了头,就见他眼眸一暗,傅小灯他们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匆匆道了声别,带着一脸撞了鬼的惊骇神色转身就跑了。
梁袈言气得,直接一脚踢在少荆河小腿面上。
少荆河痛呼一声,抱着腿蹦了好几下,看着他一样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教授--”他揉了两下腿,赶紧追。
完了,今晚要一个人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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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第69章
少荆河忍着腿疼,三两步赶上梁袈言。
梁袈言那脚下了大力气,可见是真生了气。现正在气头上,他一时也不敢又凑上去讨骂,只得默默地跟着他走完了这条小路。
梁袈言一直也不说话,埋头走得很快,既像是泄愤,又像是在逃跑。匆匆穿出了狭窄的小路,沿着方向又拐上了一条土路。
“教授。”
两人埋头竞走似的走了得有五六分钟,少荆河看他这没头苍蝇的走法,终于忍不住了。
梁袈言充耳不闻,还是一声不吭。
“教授,我错了。”
少荆河只好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可手指才碰到他肩膀,梁袈言就条件反射地一挥手,把他的手甩开了不说,自己还往后退开了一米多,抱住自己的胳膊,样子显得很警觉。
那眼神是少荆河从未见过的陌生,是一种混合了紧张、焦虑、警惕……不快之极的眼神。
但这样的眼神只是一闪而过。当目光向上触及少荆河的眼睛,梁袈言又像是终于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眼睛里的那些情绪渐渐消退,恢复清明。
“教授,”少荆河不由担心地上前扶住他的肩头,又安抚地摸摸他的脸,“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但梁袈言眼神呆呆的,只有些陡然放松后的倦色,回溯了下自己刚才的反应,手搭额头定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摇了摇头:“没事。我……以后你不要这样了,我不喜欢。”说完把头转到一边,“走吧……这是走到哪儿了?”
他边说边抬头四周围绕了一圈,眼下这路荒僻狭窄,是标准一通到底的羊肠小径,除非回头,不然也只能继续往前。他抬脚要走,少荆河却定在原地拉住他。
现在他们身处的这条小路,左边是一整排村屋绵延的后墙,右边就是陡峭拔高的山坡,显然已到了村子外围,一眼望去视野笔直通荡,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显然平时也不太有人走。
“教授,”少荆河神情严肃,“我们不赶路,所以先别走了好吗?这里没人,我们先把事情捋了再说。”
梁袈言不解地回望他:“捋什么?什么事?”
“我刚才不该得意忘形。”少荆河走近他,看他眼里没有再要谨慎提防的意思,才又一次伸手轻轻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对着他耳朵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一这么又诚恳又认真又温柔地在他耳边说话,梁袈言就有点绷不住了,强撑着把脸转开,也没说话,但也没再推开他。
少荆河又抬起头,看着他那也说不上是气还是不气的表情,也不敢瞎判断,只乖乖把脸凑上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贴着他的唇求饶似地道歉:“别生气了,好不好?我错了,下次一定听话,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还有,不胡说八道。”
他在梁袈言的唇上说得断断续续的,因为边说还得边仔细回忆,以求自己的错无一遗漏,检讨一次通过。
梁袈言被他这种道歉法弄得通体舒泰,听着听着,嘴角情不自禁就翘了起来,只是嘴上还是不以为然地“嗯”了声:“你哪儿胡说八道了?”
少荆河想了想,不是想错处,是想措辞。停顿片刻才郑重其事答:“‘已经在一起了’是我忘乎所以的自我狂欢。实际上现在我依然还在考察期的初级阶段期,离您的首肯还差得很远很远,依然需要长足的坚持和努力。”
梁袈言听着他在自己唇上又做了一篇端端正正的报告,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还被这暧昧的气息撩拨得血气下涌,哪里还气得起来?
这家伙不是号称没谈过恋爱吗?这些招数都哪儿学的?要自学成才可就厉害了,高智商高情商再加上恋爱高技能,要是哪天没人管出去疯,那不是一祸害?
梁袈言气又气不起来,又不愿意马上服软显得这么好糊弄,便抬了眼望他,没说话。
他的眼睫毛疏而长,眼皮向上一抬,睫毛尖就刷过了少荆河的眼角。少荆河本就微侧着脸,还垂眼看他等着他发话,这么一抬一垂两人的睫毛尖就碰上了,甚至有部分还交织在了一起。
他的这点小动静让少荆河也抬了眼,接着也一笑,抬起头抵着他的额角,两人脸贴着脸地,距离近无可近,眼睛对眼睛地互看了一阵,少荆河才又低声问了句:“不生气了吧?”
梁袈言这时耳根发热,脖子根也是热的,被他弄得没办法,不太甘心,但也还是老实,答了声:“嗯。”
少荆河笑眼一弯,偏下脸,结结实实地吻上了他。
梁袈言自己也热血沸腾,和他缠缠绵绵地亲了好一阵才被他推开,气喘吁吁地说:“行了,别让人看见。”
“没人。”少荆河盯着他被亲得嫣红的唇瓣,还意犹未尽地想凑上去,但被梁袈言又一次坚决推开了。
“你刚自己说什么了?转眼就忘?”梁袈言努力板起脸,手臂向他平伸发出警告,“自控!看场合!”
少荆河好不容易把他哄下来,这会儿就算身体细胞再喧嚣亢奋,也只好偃旗息鼓。他看着梁袈言自己向后也退开一步:“好,我知道了。”
梁袈言这才把手放下来,眼神也放松了,又浅笑轻睨地乜他:“你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俩这事是吧?”
少荆河不敢笑,只温和地望着他,试图安抚他的焦虑:“他们迟早要知道的呀。难不成我们要偷偷摸摸一辈子吗?”
这话安抚效果极差,倒像是强力的反驳,把梁袈言堵得一时说不上话,好半天才略带恼怒地挤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怎、你是不知道吗?你这叫出柜懂吗!”
少荆河瞪着眼睛:“我知道啊。那您是男的我也没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