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133)
他点着头把头扭到一边:行,那我还能怎么办?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少边庭忽然低声说:
“其实你妈只是心态上还不够成熟,但不是没有优点。她脾气好,人又乐观,也不世故,又爱笑……她也尽力想把事情做好,只是缺乏生活经验……”
少荆河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冷淡:
“所以你到现在还爱着她就对了”
这话如果是跟别人聊也就算了,少边庭在他面前顿时有些尴尬,低头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少荆河对他瞟眼:
“还是分开太久早就没感觉了?”
少边庭低着头,踌躇了一阵才说:
“我,就从来没有,不爱她。”
“那为什么要逼着她离婚?”
少边庭的脸色一下变得难堪起来,脊背也佝偻了,弓着腰,手肘搭在大腿上,似乎内心在承受着一种万蚁钻心的痛楚。
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清浅地呼了口气,整个人都颓然了。
他无意识地摇了下头,但又很快垂下,最后似乎是极其艰难,但终于还是公开地承认,对着自己的儿子:
“因为……她不爱我了。”
他的声音很轻,游丝一样。像是这口气,随时都会断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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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第137章
虽然终于是说了出来,但既是因为面对儿子,还因为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过“交心”的时候,这还是个和他“很不熟”的儿子,他终究还是感到了极度难堪和懊恼。
少边庭几不可闻地说完,很快难受地又站了起来,强打起精神,生硬地转了话头:
“你把这些收好。”他朝向楼梯的方向,也没再看桌面上的东西,只当是些不重要的身外物,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只是随意地往那边抬了抬,意思了一下。
随后他抬了腿,边走边低声说:“我上楼……整理行李。你有事就到房间找我。”
他颓然地低着头,肩颈都垮塌了,虽然是高大的身材却因为腰背的松垮而显出了十足的老态。
在少荆河的眼里,他第一次意识到一直他心里比任何人都像山一样高大强壮,冷峻严厉不怒自威的男人,真的老了。
他后脑的头发枯草一样蓬乱斑白,步态缓慢而拖沓,宽厚佝偻的后背上像背负了重重沧桑。
少荆河不由自主目送他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却没有一丝因为他终于被“打败”了而萌发出的喜悦与得意。
他也颓然了。
撑着额头,他茫然地坐在那里,离散的眼神盯着眼前虚无的一点,心像装进了块生铁。沉重,又沉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深而慢地吸气,又极快地呼出。每一次深呼吸,他都不禁要闭上一次眼睛。
每闭一次眼睛,就是一次决定。
两个想法就这样在他脑海里相互拉扯,轮流占据上风。
他全神贯注地思索,但依然迟迟拿不定主意。
最终,他不得不也站了起来。
他需要帮助。
一股冰冷而尖锐的痛苦在他的身体里被苦苦压抑着,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他用手盖住了眼睛,仰起头。
很奇怪,这几个月在梁袈言身边的日子,似乎使他变成了个泪腺轻易就会松动的人。
睁开眼睫湿润的眼睛,少荆河走进了一楼的娱乐室。
这个房间以前是他妈呼朋引伴到家里来使用最多的场所,特别加装了隔音。
锁好门,他拿出手机,再想了想,一咬牙还是按了那个快捷键。
在等待应答的过程中,他的心逐渐猛烈地跳起来。
莫名地,他忽然又想到了他爸。
少边庭在异国每一次往家里打回电话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忐忑,在空茫的等待里胡思乱想,生怕无人应答?
异地的苦楚他才刚刚开始品尝,就已觉得苦不堪言。而他的父母这么过了二十年,彼此心里又留下了多少不为外人道的焦虑与苦痛?
他实在难以想象两个相爱的人能如此漫长而辽远地分离,至死也依然能在内心保有对彼此最炙热的眷恋。
他自问做不到。
“荆河?”
话筒里忽然传来梁袈言微诧的声音。
少荆河的喉头猛然一哽,竟突然说不出话来。
“荆河?”梁袈言又问了一声。
那边迟迟没有声音,他拿开电话再看了眼屏幕,确定是少荆河打来的,便又搁回耳边,走到更安静的角落里,这才听到那边传来了压抑又略带急促的呼吸声。
他不禁担心起来:“荆河,是你吗?”
终于,那边“嗯”了声,呼吸又忽地紧促了几分。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少荆河低沉地叫了声:
“教授。”
那是一种明显情绪低落的语调,并不是普通的呼唤,像是一个求救。
梁袈言的心一下提了起来,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少荆河几乎是呜咽地说。
“什么事?你慢慢说,别着急。”
“我知道了,我妈……我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要离婚,我现在全都知道了。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我爸……我,我现在很茫然……我不知道怎么做这个决定……”
“你妈妈?”
梁袈言有些诧异,难道少妈妈的去世还有别的真相?
而且能让少荆河踌躇失措成这样,那事情必定很不简单。他不禁蹙起了眉。
“我妈有了外遇,让我爸知道了,于是我爸才要和她离婚。我妈不愿意,但我爸的态度很坚决,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要她最迟必须在他出国的前一天到民政局签字。但我妈在赶去民政局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天……”
梁袈言震惊地捂住了嘴。
少边庭只告诉他,少母是在去民政局离婚的路上发生了车祸,所以少荆河对他很不谅解,但并没有说他们为什么要离婚。
梁袈言还以为是因为他们常年分居感情不和……现在才知道,原来竟然是少母有了外遇!
可是接下来少荆河告诉他的事,一件比一件更让他惊讶。
“但我爸还不知道,我知道了这事。”
梁袈言一愣:
“什么事……你妈妈外遇?”
“对。”少荆河难受得胸口窒闷,以至于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连眼圈都红了。
“我爸到现在都不肯跟我说。他只说因为我妈不爱他了,所以才决定离婚。”
梁袈言仔细想了想这话的意思,也跟着心里一沉:
“你爸认为这件事除了他和你妈,没有人知道?”
“对。”
“所以,为了维护阿姨的名誉……”
“应该还为了维护我妈在我心里的形象。我猜我这几年的态度让他坚信我对我妈的感情深厚,所以我越是怪他,他越会保守这个秘密。”
梁袈言回想起少边庭给人的感觉,那双眼睛,他不禁点头。那是会为了保护别人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人。
他立刻也明白了,为什么少荆河现在这么难受。
因为母亲的死而一直竖立起的怨怼标靶竟然是错的,这得让少荆河多难过。
他也跟着感同身受地难受,恨不得现在就在少荆河身边。
他努力压下对少荆河的焦虑,尽量先把事情弄清楚:
“那真相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遇到了我妈的外遇对象。”
梁袈言倒吸一口冷气:
“偶遇?”
“对。”
少荆河把遇到那个卫彦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他开始说,他们是在一个什么登山协会里认识的。不是那种很专业的组织,就类似于中老年人的兴趣小组,自发组织周末去城市周边爬山郊游之类。他说是我妈对他主动表示了好感,然后两个人就越聊越投机,越走越近。”
梁袈言虽然没见过沐梓君,但光看少荆河也猜得出他妈肯定不是一般的美人。
这人的话如此大言不惭,听得他皱眉:
“他……这人条件很优异?”
少荆河自己复述得也有点生气:
“开始是这么说的。被我揍了之后,就改口了。”
“被你--”梁袈言猝不及防,一时哑然。
“哎哎--别别,你怎么还打人啊?”
卫彦仰面摔倒在隔壁的墓地里。
背后硌到坚硬的大理石金坛盖板,又把他疼得大叫起来。
少荆河冷傲地站在他面前。
他慌乱地仰头一手遮在额前,半眯着眼躲避灿亮刺眼的光线,却从那背着光挺拔的剪影里感到了凌厉的气势。
充满生猛力量却又冷酷的压迫感,和少边庭的内敛深沉截然不同。
而大理石反射出的剧烈阳光又提醒了他,他们现在正位于整个墓区最顶端的区域。放眼四野,满目只有漫山灰白苍凉的墓碑。
整山的死人堆里,唯有他们两个活人。
寂然遍野的坟山在艳阳高照下,更显出一种别样的诡异阴森。
卫彦这种平日里就谨小慎微地活着的普通人,并不具备少荆河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场。
一想到此地只有满山亡者在围观他的狼狈,就算他叫得再凄厉,喊破了喉咙,山下的管理处也未必能听得到一毫半分,他就不得不打消了有可能继续激怒少荆河的叫喊。
他能活得这把年纪,全赖脑海里时时飘来七个字:“好汉不吃眼前亏”。
眼看着少荆河又举起拳头要向他俯下身来,他赶紧双手交叉地挡在脑袋上方,大喊:
“别--别,我说,我全都说。你你你别动手。”
少荆河冷冷地注视着他,放下了手。
卫彦这才哭丧着脸说:
“虽然我是有所夸张,但也不全都是瞎编的--哎,你、你听我说--对,是我主动对她表示好感,但她一开始是说她还有先生,谢谢我的好意之类。不过后来慢慢的,她也发现我这人其实不错,就对我也有了好感--哎,你别--哎--”
他呜呼哀哉地抱着头四下躲,边躲边觑着空隙,想找个机会溜走。